五更三点,金钟撞响,车迟国王城宫殿在晨曦中苏醒。
绛纱宫灯次第点亮,与宝鼎中升起的袅袅香烟交织成一片氤氲光雾。
文武百官四百余人,依序鱼贯而入,肃立金銮殿两侧,气氛庄严肃穆。
智渊寺内,唐三藏早已起身,唤道:
“徒儿们,收拾妥当,为师入朝倒换关文去也。”
孙悟空、八戒、沙僧早已穿戴整齐——虽依旧不甚庄重,却也勉强算个行脚僧模样——侍立左右。
孙悟空嘿嘿一笑,抢先道:
“师父,这昏君被那三个妖道迷了心窍,举国崇道灭僧,恐言语间多有刁难,不肯轻易倒换关文。不如我等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
唐僧闻言,觉得有理,便披上锦襕袈裟。
孙悟空取了通关文牒,沙僧捧了紫金钵盂,八戒扛着九环锡杖,将行李马匹托付寺中僧人看守,师徒四人径直来到王宫五凤楼前。
经由黄门官通传,那国王听闻是大唐取经僧侣,本不欲见,幸得太师进言,言东土大唐乃朝上国,僧人能跨越万水千山至此,必有神通,不摇慢,国王方才准奏宣见。
师徒四人上殿,排列阶前,唐僧恭敬递上关文。
国王展开,刚要盖上玺印,忽听黄门官又急奏:
“陛下,三位国师驾到!”
国王脸色一变,竟慌忙收了关文,急急下了龙椅,命内侍设下绣墩,亲自躬身相迎。
唐僧等人回头望去,只见那虎力、鹿力、羊力三位大仙,身着紫色云纹道袍,头戴莲花宝冠,神情倨傲,步履从容地直入金殿,身后跟着两个梳着丫髻的道童。
两旁文武官员无不躬身垂首,不敢直视。
三位国师直至御前,对国王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行大礼。
国王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客气问道:
“国师,朕未曾奉请,今日如何肯降?”
虎力大仙冷哼一声,目光如电,扫向唐僧师徒:
“陛下,贫道为此四人而来!昨夜我太极观遭袭,圣像被辱,贡品被盗,皆乃这伙佛门妖僧所为!还请陛下为我等做主!”
国王大惊,看向唐僧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善。
悟空岂肯吃亏,当即跳出来,伶牙俐齿地反驳,双方就在这金銮殿上争执起来。
国王本就昏庸,被吵得头昏脑胀,难以决断。
正此时,又有黄门官来奏,言城外乡老求见,为春旱之事,恳请国师祈雨。
国王眼睛一亮,有了主意,对唐僧师徒道:
“唐朝和尚,你等冒犯国师,本应问罪。但朕姑且给你们一个机会。我国师祈雨必有响应,若你等也能祈来甘霖,朕便恕你等之罪,倒换关文放校若不能,便推赴法场,斩首示众!如何?”
孙悟空闻言,心中暗笑,这不容易,面上却故作沉吟后应下:
“和尚也略知祈祷之术,便与国师赌这一场!”
国王即刻命人打扫王城广场,设立祈雨高台少顷。
一员宫廷侍卫飞马而至,于望楼前勒马抱拳,声如洪钟:
“启禀陛下、国师!祈雨法坛诸色皆备,吉时已到,恭请国师登坛作法!”
虎力大仙闻言,整了整身上紫金道袍,对着国王陛下欠身一礼,神色从容自信:
“陛下,贫道这便前去,必不负圣望,求得甘霖,解我车迟旱魃之忧。”
言罢,转身便要下楼前往那早已筑好的高大法坛。
孙悟空却一个闪身,嬉皮笑脸地拦在了前面:
“哎哎哎,且慢且慢!这位道兄,你这般心急,忒也自重了吧?莫非欺我远来之僧,不给我等一个机会?也罢,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且先去。不过嘛……”
孙悟空话锋一转,看向国王,
“陛下,有些话得在前头,免得一会儿功劳算不清。”
虎力大仙脚步一顿,微微蹙眉:
“你这和尚,要讲甚么?”
悟空笑道:
“简单!你我同上法坛祈雨,若雨下了,怎知是你的功劳,还是俺老孙的?亦或是老爷自己憋不住了?须得事先讲定规矩,免得事后彼此扯皮,不美。”
国王在宝座上听了,觉得这毛脸和尚虽言语粗直,倒也有些道理,微微颔首。
虎力大仙傲然道:
“何须多言!陛下与众位大臣皆可作证。贫道登坛,依科仪法范,自有玄机。一声令牌响风来,二声响云起,三声响雷闪齐鸣,四声响雨至,五声响云散雨收。次序井然,地响应,做不得假!”
“哦?还有这般讲究?妙啊!俺老孙倒是头回见!”
孙悟空拍手笑道,
“请了请了!道兄先请!”
虎力大仙不再多言,大袖一摆,龙行虎步般当先引路,唐僧师徒紧随其后,文武百官并国王车驾也移步观礼台。
唐僧师徒与三位国师则来到台下。
抬头望去,只见一座三丈余高的木质高台拔地而起,气象森严。
台左右插着二十八宿星旗,猎猎作响。
坛顶设香案,案上紫铜香炉内香烟袅袅,两侧儿臂粗的风烛煌煌燃烧。
香炉旁倚着一面金牌,上刻雷部正神名讳。
坛下按五行方位摆放五个巨大的青铜水缸,缸内满注清水,水面上浮着翠绿的杨柳枝,柳枝上托着一面玄铁令牌,铭刻着“雷霆都司”的符篆真文。
坛周还有五个桃木大桩,分别书写五方蛮雷使者之名,每桩旁肃立两名精壮道士,手持黑铁巨锤,神色肃穆。
台后更有数十名道士,正伏案疾书,誊写奏告上的青词文书。
正中设一纸扎炉鼎,以及诸多代表执符使者、土地功曹的草扎人偶。
虎力大仙在坛下整了整衣冠,神色肃穆,并无半分谦让,拾级而上,直登坛顶。
一名道童恭敬地捧上数张书写好的朱砂符箓和一柄七星桃木剑。
虎力大仙执剑在手,步罡踏斗,口中念念有词,乃正宗上清雷法秘咒。
诵毕,将一道符箓在烛火上点燃。
坛下道士亦同步将一道代表奏事功曹的草人连同文书焚化。
虎力大仙拿起那面沉甸甸的雷击木令牌,运足法力,猛地一拍!
“乒——!”
一声清脆又极具穿透力的令牌声响彻广场。
几乎是同时,原本晴朗无风的空,忽然自东南方向,一股清风悠悠吹来,拂动众人衣袂发梢!
猪八戒忍不住低呼:
“哎呀!这道士真有些门道!令牌一响,风就来了!”
悟空眼中金光一闪,低声道:
“师父师弟们莫慌,护好师父,俺老孙去去就回!”
其默念口诀,一丝元神已脱体而出,直上九霄,原地只留一个毫毛所化的假身护持。
悟空元神升至半空,运起火眼金睛,只见那风起之处,一位手持风袋的女神和一位扎着口袋的童子(巽二郎)正在施法。
孙悟空当即喝道:“司风的!认得我齐大圣否?!”
风婆婆与巽二郎一见悟空,连忙停下施法,上前恭敬行礼:
“原来是大圣爷!不知大圣驾临,有何吩咐?”
虽是庭正神,但对这位曾大闹宫的煞星也是忌惮非常。
孙悟空道:
“我保唐僧西取经,路过簇,正与下面那三个道士赌赛祈雨。你们怎不助我,反去助他?速速收了神通!若再敢吹动那妖道一根胡须,仔细你们的老骨头!”
风婆婆面露难色,苦笑道:
“大圣息怒!非是神不肯相助,实乃…实乃下面那三位国师,手持的乃是正统的上清五雷符诏!此符诏一出,等同于上清一脉法旨,按条律令,我等风云雷雨诸司,凡受箓籍者,皆需优先响应,否则便是渎职之罪啊!神…神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悟空一愣,没料到还有这层关系。
但其性子执拗,岂肯轻易罢休:
“我不管甚么符诏!老孙在此,便是道理!快收了风!”
风婆婆与巽二郎相视苦笑,只得一边言语拖延,一边放风。
正在此时,下方坛上,虎力大仙已烧化第二道符箓,念动真言,第二声令牌清脆响起!
“乒——!”
随着这声令牌响,推云童子、布雾郎君不敢怠慢,立刻推来茫茫云雾,顷刻间便将空遮瞒,日光晦暗。
孙悟空大怒,又上前阻拦。
推云童子慌忙作揖:
“大圣!大圣饶恕!非是我等不从您号令,实是那上清符诏,关乎道门与条规制,我等神,万万不敢违逆啊!您看,雷公电母、四海龙王也都奉命前来候着了……”
悟空抬眼望去,果然见云层之后,邓君领着雷公电母肃立,更远处还有四海龙王的身影若隐若现,
个个面露难色,对着孙悟空遥遥拱手,眼神中尽是恳求与无奈。
雷公嗡声道:
“大圣,非是我等不念旧情,实是符诏难违!这虎力大仙所行乃是上清正宗五雷法,文书直达九应元雷声普化尊府邸,玉帝亦有默许。我等若拒不执行,顷刻间便有雷部兵拿问!还望大圣体谅!”
东海龙王敖广也赶紧传音过来:
“大圣!非是龙不肯相助,实是东海龙宫,邻上清祖庭,……且占着理法…这雨,不下是不行了…”
悟空闻言,气得抓耳挠腮,却也知道这些仙神确有难处,硬逼他们抗旨不尊,反而会害了他们。
孙悟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罢了罢了!既然非要下雨,俺老孙也不拦你们!不过,这雨不能算那妖道独功!待会儿我那师父上台,你们也得照样给俺老孙下一场!而且要下得更大更响更痛快!否则,哼,老孙认得你们,俺的金箍棒可不认得!”
众神一听,这才松了口气,只要不让他们抗旨,什么都好,纷纷应承:
“但凭大圣吩咐!待会儿圣僧登台,我等定然配合!”
悟空这才按下怒气,元神回归本体。
此时,下方虎力大仙已顺利完成第三、第四次令牌仪式。
尽管悟空元神上理论耽搁片刻,但在众神默契配合下,依旧是风起、云布、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丝毫不乱,充分展现了正统道门科仪的威严与高效。
顷刻间,车迟国皇城内外大雨滂沱,干渴的土地尽情吮吸着甘霖,百姓在雨中欢呼雀跃,纷纷跪谢国师法力无边,国王亦是龙颜大悦。
猪八戒和沙僧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道士求雨竟如此灵验。
唐僧则双手合十,默诵佛经。
虎力大仙于高台之上,沐浴雨中,道袍飘飘,宛如真仙临凡。
其依法施为,打下第五声令牌,喝声:“收!”
那雨便应声而止,云散日出,空重现湛蓝。
国王大喜,便要兑现承诺,捉拿唐僧师徒。
孙悟空却不服,跳出来道:
“陛下莫急!他求完了,该轮到我师父了!我师父求雨,不需那些繁琐符牌,静坐祈祷即可!定然也有一场好雨!”
虎力大仙自信一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潇洒下台。
唐僧被悟空推着,登上那还带着雨水湿气的法坛,依孙悟空所言,盘膝坐下,默念《心经》。
悟空暗运神通,按照和众神约定,将金箍棒悄悄望空一指!
风婆婆、雷公电母、四海龙王等无奈,只得再次催动神力。
微风渐起,乌云复聚。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道无形却浩瀚无比的威压骤然降临云端!
一只完全由金色霞光凝聚而成的巨手凭空出现,轻轻一拂!
“不好!”
“怎么回事?”
风婆婆、推云童子、雷公、电母、四海龙王……所有正在施法的神只,只觉得周身一紧,法力瞬间被禁锢,
眼前一花,便被那金色巨手一把捞走,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