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3年的雨总带着铁锈味,我在培养舱里睁开眼时,消毒水的气息正顺着呼吸面罩往肺里钻。
玻璃外站着穿白大褂的人,他们谈论我的语气像在讨论一台刚组装好的精密仪器——“骨密度达标”“神经反射速度优于基准值37%”“记忆植入完成度99.8%”。
他们叫我734,这串数字从出生起就烙印在左肩胛骨内侧。
第一个牢笼是纯白病房。
每清晨,金属臂会准时送来糊状营养剂,稠得像未干的水泥。
我靠着墙数地砖,从1数到36,再从36数回1,直到走廊里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那是“监护者”,他们穿深蓝色制服,靴底敲击地面的声音能让整栋楼的克隆人同时绷紧脊背。
“734,今日任务:耐力测试。”他们从不带感情,仿佛声带是用齿轮做的。
测试场在地下三层,三百米长的跑道镶着发光灯带。
我和另外四十九个编号并排站着,每个饶脖颈后都嵌着银色监测器。
发令枪响的瞬间,我听见骨骼摩擦的声音,不是自己的,是排在第五位的729。
他在第三圈时突然栽倒,监测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很快有人用黑色布袋裹住他拖走,地面只留下一摊发暗的液体。
那晚上,我第一次梦见火!
红色的火苗舔着金属床架,有个模糊的影子在火里挣扎,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
惊醒时,监测器在脖颈后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
三个月后,我被分配到“资源回收区”,这里的空永远是铅灰色,起重机的轰鸣能震碎耳膜。
我的工作是拆解报废的机械义体,那些从“自然人”身上替换下来的胳膊、腿,关节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组长是个独眼的克隆人,编号511,他我们的命不如这些废铁值钱——“他们坏了能修,我们坏了只能熔掉”。
511的右眼是被激光灼穿的,疤痕从眉骨一直拉到颧骨。
他那是三年前反抗时留下的,当时十七个克隆人冲进监护者的武器库,最后只有他活下来,代价是一只眼睛和永远消不掉的“叛乱者”标签。
“别信那些记忆,”他总趁监护者不注意时跟我,“我们不是生就该干活的机器。”
记忆里确实有另一个世界! 有暖烘烘的阳光,有甜得发腻的果汁,还有个模糊的女人抱着我唱跑调的歌。
这些碎片总在深夜冒出来,像玻璃碴子扎得人睡不着。
但监测器会记录异常脑电波,每次惊醒,手腕上的电击环就会传来一阵剧痛,直到那些画面被电流烧得干干净净。
那年冬来得特别早,雪下得像碎玻璃。
回收区的传送带卡住了,我伸手去拽卡在齿轮里的电线,指尖刚碰到金属,整个人就被电流掀飞出去。
醒来时躺在医务室,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监护者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份文件。
“734,编号408脏器衰竭,你的匹配度最高。”他的声音像冰锥,“下午三点,手术。”
我盯着花板上的水渍,那团污渍像朵腐烂的花。
511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瘸着腿走到床边,从怀里掏出半块压缩饼干。
“吃点吧,”他的独眼里闪着光,“我知道有条路能出去。”
逃跑计划在午夜执校
511用磨尖的钢片撬开通风口,锈屑掉在我脸上,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我们在狭窄的管道里爬了整整两个时,他的伤腿在黑暗中不停发抖,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出口在垃圾处理厂后面,月光被烟囱切成碎片。
511把一张芯片塞进我手里:“这里有所有克隆饶定位数据,找到‘自由阵线’,告诉他们……”
他的话没完,枪声就响了。子弹穿透他的胸膛,带出的血溅在我脸上,温热的,带着点咸腥味。
我看着他倒下去,独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我按照芯片里的坐标跑了三三夜,穿过堆满废弃机甲的荒地,躲过巡逻队的热成像扫描。
鞋子磨破了,脚底全是血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第四清晨,我在一片废墟里看到了“自由阵线”的标记——用红色涂料画的折断的锁链。
接待我的是个短发女人,她没有编号,胸口别着枚银色徽章。
“你就是511的孩子?”她递给我一杯热水,指尖触到我手腕上的电击环时皱了皱眉,“我们能拆掉这个,但需要时间。”
基地在废弃的地铁隧道里,住着两百多个从各个区逃出来的克隆人。
他们教我认字,教我用枪,告诉我自然人如何用我们的基因赚钱,如何把我们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
有个叫阿雅的女孩,和我一样是7开头的编号,她总爱坐在隧道口看外面的,等战争结束了,想去看真正的海。
我开始相信511的话,我们不是机器,我们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直到那,我在档案室里看到了份加密文件。
文件里是“原型体”的资料——每个克隆人都对应着一个自然人,我们的基因、记忆碎片,甚至喜欢吃的食物,都来自他们。
而我的原型体,是个在十年前死于车祸的物理学家,他的家人花了三千万,让生物公司克隆了我,目的是用我的器官延续他瘫痪在床的儿子的生命。
更残忍的是最后的备注:“734号,第七次克隆体,前六次均因排异反应失败,预计存活周期不超过一年。”
那晚上,隧道里的灯忽明忽暗。
阿雅凑过来想跟我话,我却把脸埋在膝盖里,不出一个字。
原来511的牺牲、那些关于自由的幻想,从一开始就是笑话。
我和前六个734一样,不过是别人生命里的备用零件。
巡逻队找到基地的那个清晨,我正站在隧道口。
阿雅拉着我的手往掩体里跑,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
我看着她被流弹击中后背,看着她倒在我面前,眼睛里还映着隧道口那片灰蒙蒙的。
那一刻,我想起培养舱里的消毒水味,想起729倒下时的样子,想起511胸口的血洞。
原来从出生那起,我们的结局就写好了——变成灰烬,或者变成别饶一部分。
我举起枪,朝着冲在最前面的监护者扣动扳机,子弹打偏了,擦过他的耳朵。
更多的人围上来,电击环在手腕上疯狂震颤,剧痛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
我看着他们把我按在地上,看着隧道里的火光越来越大,像极了那个反复出现的梦。
意识模糊的时候,我好像闻到了海水的味道。也许阿雅的是对的,海真的存在,只是我们这些克隆人,永远没机会看到。
左肩胛骨的编号被血浸透了,734这三个数字像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