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走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李睿的皮鞋踏在磨石子地面上发出急促的脆响。
他一把推开会议室的门，却只看见雷辰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手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积了长长一截烟灰。
“雷辰？”李睿反手带上门，“你怎么来了？”
雷辰转过身，眼下挂着两片青黑。他掐灭烟头，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盖着红戳的文件：“韩厅特批，借调你回大案办。”纸张边缘有些卷边，显然被反复展开又折起过。
李睿愣了一下。窗外滚过一道闷雷，玻璃窗映出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温主任走后，我也是赶鸭子上架……”雷辰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铁板，“大案办接手的六个案子，三个证据链断裂。”他忽然把文件夹狠狠摔在桌上，“那帮兔崽子连现场指纹都能漏采！”
一滴汗顺着李睿的太阳穴滑下。他摸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悬停几秒，最终只发了简短的一句：【临时出差，回来领证】。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劈过一道闪电，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车在楼下。”雷辰抓起外套，袖口露出半截疤痕，声音突然低下来：“你要是家里有事要处理……”
李睿摇了摇头，“不用了。”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李睿摸出车钥匙，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钥匙扣上那个的解剖刀挂件——是滕艳兰送他的生日礼物。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进衣领，像极了今早她落在他锁骨上的眼泪。
“先清楚。”李睿拉开车门，雨水在真皮座椅上砸出深色痕迹，“这次是以什么身份？顾问？还是……”
雷辰发动车子的手顿了顿，后视镜里映出他通红的眼眶：“是回家。”
车载广播突然插播暴雨预警，李睿看着手机屏幕上滕艳兰发来的新消息：【敢缺胳膊少腿回来，解剖台给你留着】。他轻笑着锁屏，却把手机贴在心口位置放进了内袋——那里还留着今晨她咬出的齿痕。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如同解剖刀切开皮肤。李睿突然打破沉默：“什么案子？”
雷辰拿起副驾驶上的文件夹扔给他，“你自己看吧。”
李睿翻开一看，是一封通过加密特急传真接收的“邀请函“，函上写着：
省厅大案办：
我市晋阳区玉莲村某村民家今晨被人发现有大量血迹，两名住户下落不明，我局正组织专人寻找失踪村民。鉴于此案可能为命案，特邀请贵处来晋阳市指导侦破。
晋阳市公安局
“失踪案？”李睿摇下车窗，“大案办什么时候连这种案子都接了？”
“温主任走后，韩厅就调整了大案办的办案机制，不再主动接手案子，而是由各地自行上报，我们筛选之后再下去办案。”雷辰解释道，“因为前段时间我们屡屡受挫，迫切需要一个案子来提振士气。”
李睿别过脸，雨水混着某种温热的液体流进嘴角，咸涩如海。
“这个玉莲村是什么情况？”李睿问道。
“玉莲村是个很偏远的村。”雷辰握着方向盘，目光紧盯着前方蜿蜒的山路，“不到100口人，位于晋阳最西边，三县一区的交界处。治安一直不太好，盗窃案时有发生，不过命案倒是罕见。”
李睿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车窗边缘：“考虑过流窜作案的可能性吗？如果是这样，侦破难度会大幅增加。”他转头看向雷辰，“你们想靠简单案子提振士气，心弄巧成拙。”
“所以这不是专门请李法医出山了嘛。”雷辰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真的，我一直觉得主任这位子该你来坐，我这是德不配位。”
李睿没有接这个话茬，转而问道：“你们现在多少人手？”
“四个。”雷辰叹了口气，“韩厅想打造一支懂技术的复合型刑侦队伍，所以我们从省厅又调了个法医过来。”
“法医？”李睿的眉毛微微挑起，“那还需要我做什么？”
“年轻人嘛，还需要锻炼。”雷辰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讨好，“您经验丰富。”
从海市到晋阳的三个时车程里，李睿在颠簸中昏昏欲睡。发动机的嗡鸣像首催眠曲，让他很快沉入梦乡。
“到了？”李睿被减速带震醒，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雷辰的脸色变得凝重：“刚接到电话，死了两个。”
“确认是命案了？”
“嗯。”雷辰点点头，“在住户屋后的枯井里发现两具尸体，高度腐败。”他顿了顿，“初步勘查判断是盗窃转化为抢劫杀人。”
李睿默默地低下头，指节抵着太阳穴。窗外，成片的庄稼地在阳光下泛着油绿的光泽。
“这地方盗窃案频发，”雷辰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一直担心会演变成恶性案件，没想到真发生了。要是流窜作案就更麻烦了。”
“先去现场吧。”李睿系紧安全带，“光想没用。”
绕过拥堵的市区，警车沿着绕城公路直奔晋阳区边缘的玉莲村。一马平川的田野尽头，几栋红砖黑瓦的民房孤零零地矗立着。数公里外就能看见闪烁的警灯，像某种不详的预兆。
现场是座宽敞但破败的院落。警戒带内，穿着勘查服的警察忙碌地穿梭。晋阳分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蒲一明一眼就认出了李睿，快步迎上来伸出宽厚的手掌：“省厅的专家可算到了。”
简单的寒暄后，蒲一明开始介绍案情：“死者是这家的老夫妇，都七十多了。有个儿子在南方做生意，据入不敷出，两年才回一次家；女儿女婿在江苏打工；外孙在省城上大学。”
李睿环视着这座二层楼，砖墙上爬满枯藤：“看着像大户人家？”
“祖上确实富裕。”蒲一明摇摇头，“到这一代就败落了。老两口这么大年纪还在种地，儿子半年寄一次钱，也就几千块。”
“寄钱？”李睿敏锐地抓住这个细节，“今年下半年的汇款到了吗？”
“正在联系死者儿子确认。”蒲一明，“不过初步勘查没发现现金和贵重物品。”
李睿戴上手套，目光扫过院角的枯井：“没有亲属在身边，死者的失踪是怎么被发现的？”
他的问题刚落，一阵刺骨的穿堂风掠过院落，掀起了井口覆盖的塑料布，露出下面黑黢黢的井口，仿佛一张无声呐喊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