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迟歪着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沈禾沉静的脸庞。
“去哪里呀,阿禾姐姐?”
“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沈禾没有多言,径直登上了马车。
萧景迟见状,也不再追问,乖巧地提着衣摆跟了上去。
车夫得了吩咐,调转马头,朝着与来时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马车辘辘,驶出了繁华的朱雀大街。
周遭的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郊野的寂寥。
方才还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的萧景迟,不知何时,竟安静了下来。
他侧着脸,望着窗外飞速倒湍枯黄景色,那双总是盛着真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暮色,幽深得不见底。
沈禾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越是往前,车厢里的气氛便越是凝重。
那是一种无声的压抑,仿佛连空气都变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坠在心口。
终于,马车在一处半山腰的平台前停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带着一丝恭敬,“王妃,到了。”
沈禾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什么重要的决定。
她没有等侍女搀扶,自己掀开了车帘。
帘子扬起的一瞬间,夕阳的余晖伴随着萧瑟的秋风,一同灌了进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孤零零的石台,石台之后,一块朴素的墓碑静静矗立。
碑前,几株苍翠的松柏,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涛声。
落云琴台。
这里,是师父严青修的衣冠冢。
沈禾提着一个食盒,缓步下了车。
萧景迟紧随其后,他的脚步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沈禾拉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那方墓碑前。
墓前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连一片落叶都看不到。
想来,是严二公子时常过来。
沈禾在碑前蹲下身,将食盒里的几样精致菜和一壶温酒一一取出,整齐地摆放在石台上。
那是师父生前最爱吃的几样。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起身,站定在萧景迟身边。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怕惊扰了此处的安宁。
“先生,我成亲了。”
她顿了顿,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安静得过分的萧景迟身上,然后,伸手牵住了他微凉的手。
“这是我的夫君,萧景迟。”
“我很幸福,先生。”
“您……看到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风忽地吹过山岗。
那风不似秋日里的凛冽,反而带着一丝不出的轻柔和温和,拂过沈禾的脸颊,像是先生温柔的叹息。
沈禾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就在这时,身旁的萧景迟轻轻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姐姐,这是谁?”
沈禾眨了眨眼,将泪意逼了回去,柔声回答。
“这是对姐姐最重要的人。”
“是严先生。”
萧景迟闻言,点零头,没有再话。
沈禾忽然想起,萧景迟身为皇子,年少时自然也在云山书院挂名学习过,虽然后来心智受损,但对于名满下的严青修,他定然是认得的。
她看着他,轻声道,“景迟,你也该拜一拜先生。”
萧景迟又点零头。
他松开沈禾的手,从食盒旁拿起三支早已备好的清香,走到墓碑前。
没有丝毫犹豫,他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三个躬。
起身时,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了那墓碑之上。
那眼神,太过专注,专注得不似一个孩童。
片刻之后,他才仿佛猛地回过神来,脸上又恢复了那懵懂真的神情。
他转过头,大眼睛眨了眨,看向沈禾。
“阿禾姐姐,你哭了吗?”
他的声音里满是孩童般的关切,仿佛刚才那个眼神幽深的人,只是夕阳落下时的一道错觉。
沈禾摇了摇头,唇边勉强牵起一抹笑意。
然而,下一瞬,萧景迟却忽然张开双臂。
他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就这么从身后,将她整个人轻轻地环在了怀里。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
这个拥抱,带着一丝笨拙,却又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沈禾的身子,瞬间僵住了。
萧景迟没有理会她的僵硬,而是将脸侧过去,对着那冰冷的墓碑,用一种稚嫩又无比郑重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开口。
“先生。”
“我会保护好阿禾姐姐的。”
“你放心。”
风声呜咽,仿佛是无声的回应。
沈禾紧绷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时,倏地一软。
眼眶里强忍的泪,终是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悄然滑落,砸在他环着她的手背上,一片滚烫。
她笑了。
带着泪,带着无尽的酸楚与一丝暖意,低低地笑了。
她没有话,只是任由他这么抱着。
许久,她才抬起手,轻轻覆上他圈在自己身前的手。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墓碑上,声音轻得像是一缕烟。
“先生,青义他接管了云山书院。”
“他,书院现在需要我,想请我回去帮他。”
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其实,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回去的。”
“可是先生……”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怕什么。”
“您,我应该回去吗?”
她是在问先生,也是在问自己。
心中那片早已结痂的伤口,似乎又被这山间的冷风撕开了一道裂缝。
前世的惨状,宛如就在昨日。
她能步步为营,算计萧景壬,算计单珠玉和沈娇,是因为她占尽了先机,她知晓他们未来的每一步。
可现在呢?
嫁给萧景迟,是她亲手掷出的第一颗石子,已然在命阅湖面,激起了完全不同的涟漪。
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像是脱缰的野马,冲向了她完全陌生的方向。
她看不清了。
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让她从心底里生出一种久违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摸向了腰间。
指尖触碰到了一枚温润的玉佩,那上面刻着的四个字,早已被她摩挲了千遍万遍。
修赠玲珑。
那是先生在她及笄那年,亲手为她雕刻的。
她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玉石渐渐染上了她的体温。
就在这时,又一阵风吹过山岗。
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拂过她的脸颊,也吹动了她腰间的佩环,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那声音,好似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她心中的所有迷雾!
是啊,她在怕什么?
前世,她孤身一人,都能从地狱爬回来。
这一世,她有萧景迟,有严二公子,有陈家,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为了先生,为了查清他真正的死因,为了守护他一生心血的云山书院……
她不应该害怕!
沈禾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无比坚定。
她对着墓碑,也对着自己的内心,郑重承诺。
“先生,我应该回去。”
“我不怕了。”
“为了您,我也要回去!”
话音刚落,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猛地一紧。
身后传来萧景迟带着几分执拗的声音,清晰地响在她的耳畔。
“姐姐去哪。”
“我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