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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曾经翻过那座山(连载五百一十七)

晨光中的温柔

星期一早晨七点,闹钟还没响,林华就睁开了眼睛。窗外透进来的晨光带着浅淡的蓝色,像是被水稀释过的墨水。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未干的泪痕。星期奶奶林明秀的丧事让他精疲力尽,而更早之前——妻子陈雪儿的离世——则像是从他身体里抽走了一根主心骨。

“雪儿……”他下意识地呢喃,右手伸向床的另一侧。冰冷的床单触碰到指尖时,他才猛然惊醒——雪儿已经离开一个月了。

林华强迫自己坐起身,床头柜上陈雪儿的照片正对着他微笑。那是他们结婚五周年时拍的,雪儿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照片前摆着一个的香炉,三炷细香已经燃尽,只余下灰白色的香灰。

“姐夫!”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姨妹雪的声音,“早餐快好了,我做了肉酱米线,你快起来吃吧。”

“知道了,马上来。”林华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伸手抹了把脸。指尖触碰到下巴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三没刮胡子了。

厨房里飘来肉酱米线的香气,这熟悉的味道让林华的胃部一阵绞痛——这是雪儿最拿手的早餐。他站在厨房门口,看见雪纤细的背影正在灶台前忙碌。她穿着雪儿常穿的那件淡粉色围裙,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姐夫,你起来了?”雪转过身,手里还拿着汤勺。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勾勒出与雪儿极为相似的轮廓——同样的杏眼,同样的鼻梁线条,只是嘴角的弧度比雪儿更加柔和一些。

“我……我来做早餐就好。”林华的声音有些干涩。

“已经快好了。”雪用汤勺指了指卫生间,“你先去洗漱吧,孩子们马上也要起来了。”

林华点点头,转身走向卫生间。镜子里的男人让他几乎认不出来——眼窝深陷,胡茬凌乱,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在脸上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以前赖床时,雪儿总会捏着他的鼻子,直到他憋不住气睁开眼睛。然后她会笑着把他从被窝里拖出来,推着他进卫生间,甚至帮他挤好牙膏。刷牙时,雪儿喜欢从背后环抱住他,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透过镜子对他做鬼脸……

“姐夫?”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还好吗?米线要凉了。”

林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镜子发了好一会儿呆。他匆忙擦了把脸,走出卫生间。

餐桌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肉酱米线,每个碗里还卧着两个荷包蛋——正是雪儿常做的分量。雪已经坐在那里等他,见他过来,立刻递过一双筷子。

“孩子们呢?”林华问道,声音比平时低沉。

“云松已经带着宛月和宛茹去洗漱了。”雪把一碗米线推到他面前,“你快吃吧,一会儿还要送他们上学。”

林华低头吃了起来。米线的味道几乎和雪儿做的一模一样——肉酱的咸淡,辣椒油的量,甚至葱花切的大都那么相似。他吃得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仿佛这样能填补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

“慢点吃。”雪突然抽了张纸巾,自然地伸手替他擦去嘴角的酱汁。这个动作让林华浑身僵住了——雪儿以前总是这样,擦完后还会轻轻捏一下他的脸颊,笑着“多大的人了还吃得到处都是”。

而现在,面前是雪略带担忧的脸。林华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喉咙,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顺着鼻梁滚落。

“姐夫……”雪慌乱地又抽了几张纸,心翼翼地替他擦去泪水,“怎么了?是不是太辣了?”

林华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太像了……”

雪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收了回去。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不是你的错。”林华深吸一口气,“是我……我还没习惯。”

餐厅陷入了沉默,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边的声音。直到三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跑进来,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

“爸爸!雪阿姨!”林云松像个大人一样领着两个妹妹坐下,“我和妹妹们都洗漱好了!”

“真棒!”雪立刻站起身,从厨房端出三碗一点的米线,“快尝尝妈妈做的米线好不好吃,一会儿该迟到了。”

林华看着雪熟练地帮林宛月和林宛茹扎辫子,又给三个孩子围上围兜。她的动作那么自然,仿佛已经做了很多年。孩子们也显然很喜欢她,宛茹甚至撒娇地靠在她怀里,要她喂第一口。

七点四十,该出发去幼儿园了。凤凰区离学校只有四分钟的路程,但林华今突然想送送他们。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三个孩子像快乐的鸟一样在前面蹦蹦跳跳,雪跟在他们身后,不时提醒他们注意看路。

林华走在最后,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雪身上。她今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和雪儿生前最喜欢的那件很像。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那么一瞬间,林华恍惚觉得走在前面的就是雪儿本人。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直到与雪并肩。然后,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伸出手,握住了雪的手。

雪明显僵了一下,轻轻挣了挣,但林华握得很紧。她又试着抽了抽手,最终还是放弃了,任由他牵着。林华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掌心有些潮湿。

快到幼儿园门口时,林华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雪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她匆匆看了林华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我……我去送孩子们吧,”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你……你没事的话去逛逛吧,别老在家里待着,不然……心情会更糟的。”

林华点点头,看着雪领着孩子们走进幼儿园大门。云松回头冲他挥手,雪却没有再转身。

离开幼儿园后,林华漫无目的地在河边走着。五月的风带着淡淡的花香,河面上泛着细碎的阳光。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一栋熟悉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县文化艺术中心。

门口的空地上,几个年轻女孩正在排练舞蹈。林华驻足观看,目光却被站在前排指导的人吸引——那是他的表姐郭苗苗。

“华?”郭苗苗也看见了他,挥手示意演员们继续练习,自己则快步走了过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林华勉强笑了笑:“随便走走,就走到这儿了。”

郭苗苗上下打量着他,眉头越皱越紧:“你看看你,瘦了多少?胡子也不刮,衣服也皱巴巴的。雪儿走了一个月了,你不能一直这样啊!”

听到雪儿的名字,林华的眼眶又红了。郭苗苗叹了口气,拉着他往艺术中心里走:“来我办公室坐会儿吧,我给你倒杯水。”

郭苗苗的办公室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墙上挂着几张演出照片,其中一张是雪儿和雪的合影——那是去年艺术中心周年庆时拍的,姐妹俩穿着同样的舞蹈服,笑得灿烂。

“雪最近怎么样?”郭苗苗递给林华一杯温水,“她搬去你家照顾孩子们还适应吧?”

林华捧着水杯,盯着杯中的倒影:“她很能干……把家里收拾得很好,孩子们也很喜欢她。”

“那姑娘真的很不错的,”郭苗苗坐在他对面,“懂事得让人心疼。雪儿在世时就常,她这个妹妹比她会照顾人。”

提到雪儿,办公室里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后是郭苗苗先开口:“华,表姐跟你句掏心窝子的话。雪儿走了,大家都很难过,但你得往前看。三个孩子还,他们需要妈妈,你也需要有人照顾。”

林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我是,”郭苗苗直视着他的眼睛,“雪是个好姑娘,而且孩子们也熟悉她。如果你们俩……我想雪儿在之灵也会欣慰的。”

林华的手猛地一抖,水洒在了裤子上:“表姐!这……这怎么行!雪是雪儿的妹妹,我……”

“有什么不行的?”郭苗苗抽了几张纸递给他,“雪已经24岁了,又不是孩子。再,这种事情在古代疆续亲’,是很常见的。”

林华擦着裤子上的水渍,心跳得厉害。他想起早上不自觉牵起雪手的瞬间,想起看到她背影时的心痛与恍惚,想起孩子们叫她“妈妈”时依赖的眼神……

“我……我不知道……”他最终只能这样回答。

郭苗苗拍拍他的肩膀:“别急着做决定,但也不要把自己困在过去。如果你们俩真有这个意思,我看国庆节第二就是个好日子,大家都有空,第三中秋节还能回门。”

在文化艺术中心玩了一整,离开艺术中心时,太阳已经西斜。林华慢慢往家走,脑海中回荡着表姐的话。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时,他看见雪正站在区门口张望,看到他出现,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回来啦。”雪跑几步迎上来,“我……我做了晚饭,孩子们都吃过了,在等你……”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林华突然发现,虽然她和雪儿长得那么像,但雪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一个雪儿没有的酒窝,眼睛弯起的弧度也不一样。

“嗯,回家吧。”他轻声,这次,他有意识地、轻轻地握住了雪的手。

雪没有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