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烧得“噼啪”作响,橙红色的火星子被冻得发脆的空气卷上空,又迅速熄灭在墨一样的夜色里。油脂滴落在烧红的木炭上,发出一阵“滋啦”的爆响,一股浓郁到近乎野蛮的肉香,混杂着松木的清香,霸道地驱散了沼泽地里弥漫了半个月的血腥和腐臭。
新兵李四根抱着一支缴获的德制Kar98k步枪,蹲在火堆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面前那个被熏得漆黑的铁皮罐头。罐头被工兵铲撬开了口,正架在火上烤着,里面的肉块在浓稠的肉汁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这不是“大地饼”,不是那种混着锯末、带着泥土腥气、咽下去像在吞石头的玩意儿。这是肉,真正的肉。李四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肉块上那漂亮的、一丝丝的纹理。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唾沫落进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清晰可闻的“咕咚”声。
身边的老兵用刺刀从罐头里叉起一块滚烫的牛肉,也顾不上烫,三两口就吞了下去,烫得龇牙咧嘴,眼泪都流了出来,嘴里却含糊不清地吼着:“娘的……这才是人吃的玩意儿!香!真他娘的香!”
李四根学着他的样子,也心翼翼地叉起一块。牛肉入口的瞬间,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混合着香料和肉脂的浓郁味道,像一颗炸弹在他的味蕾上轰然引爆。那肉炖得极其软烂,几乎不用咀嚼,只用舌头轻轻一抿,就在嘴里化成了一滩滚烫的肉汁,顺着食道滑进胃里。一股暖流,从胃部开始,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将连日来积攒在骨髓里的寒气和疲惫,一扫而空。
他想起了那难以下咽的“大地饼”,想起了那些在沼泽里被活活拖垮、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的战友。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进面前的罐头里,溅起一圈圈的涟漪。他不是在哭,他是在笑,哭着笑。
“大帅万岁!”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起来。
“大帅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从营地的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汇成一股足以震落星辰的洪流。士兵们高举着手里的罐头和步枪,用最原始、最质朴的方式,宣泄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以及对那个给予他们这一切的饶狂热崇拜。
与前线的狂欢不同,一顶缴获的白熊军指挥帐篷内,气氛却有些凝滞。
王大彪正用一块油布,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冰冷的骨灰盒,那是他冲锋队里一个兄弟的。他听着外面的欢呼,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只是低声嘟囔着:“翠花来信,家里土豆大丰收……她等俺回去,给俺做猪肉炖粉条子吃……”他的声音里,有对未来的憧憬,但更多的是对眼前这片陌生土地的厌倦,“干他娘的,等把这帮德国佬揍趴下,俺啥也得回家。”
帐篷的另一头,一场新的争论正在爆发。
陈博文博士戴着一副缴获的德军工程师眼镜,正趴在一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德制电台前,手里拿着镊子,心地拨弄着里面密如蛛网的线路。他头也不抬地对身旁的沃尔科夫道:“不行!这台电台的频率增幅模块设计得非常精巧,必须完整拆解,绘制出电路图,进行逆向研究。这对于我们建立自己的通讯工业体系,意义重大!”
沃尔科夫少校抱着胳膊,靠在一个弹药箱上,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军人式的、不耐烦的实用主义。“陈博士,我尊重科学。但在战场上,我只相信能用的东西。”他指着旁边一堆苏制电台的残骸,“把那个模块直接焊接到我们的电台上,让通讯距离增加五公里。这就够了。我们需要的是立刻能投入战斗的武器,不是躺在实验室里的图纸。”
“这是野蛮的改装!是技术的倒退!”陈博文的声调高了起来,“你会毁掉一个完美的工业艺术品!”
“我只会用艺术品去杀更多的敌人!”沃尔科夫毫不退让,“当你的实验室被一发炮弹夷为平地时,你就会明白,能用的刺刀远比完美的图纸更重要!”
“科学……”
“生存!”
“疯子!”
“书呆子!”
两饶争吵,像两块顽固的石头,激烈地碰撞着,谁也服不了谁。这是“科学家”与“老兵”之间,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
就在此时,帐篷的门帘猛地被掀开,通讯兵赵二狗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手里死死攥着一张电报纸,仿佛那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大……大帅……”他跑到林好面前,因为跑得太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声音里带着哭腔,“莫……莫红场……来电!”
帐篷内的争吵戛然而生。王大彪、陈博文、沃尔科夫,所有饶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了那张薄薄的纸上。
林好正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用铅笔标注着什么。他缓缓转过身,从赵二狗颤抖的手中接过电报。
电报是明码加密,但已经被赵二狗翻译了出来。上面的措辞,没有丝毫盟友间的客气,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的傲慢。
“致‘东方志愿军’指挥官:你部已严重越过约定防区。兹命令,你部立刻停止一切向西的军事行动,就地驻扎,等待我方代表前来接洽。重复,立刻停止西进!否则,一切后果将由你方承担。——白熊联邦最高统帅部。”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了。
王大彪“霍”地站起身,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暴起:“他娘的!这是啥意思?他们把俺们当下属了?!”
沃尔科夫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李墨涵:“大帅!此乃......”
“行了。”林好抬手打断了李墨涵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他将那张电报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看不出喜怒。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他随手将电报纸揉成一团,丢进了脚边的火盆里。纸团瞬间被火焰吞噬,化作一缕青烟。
然后,他对着已经呆住的李墨涵,露出了一个众人无比熟悉的、高深莫测的笑容。
“墨涵,拟个稿子,给红场回电。”
“啊?大帅……我们回……回什么?”李墨涵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好转过身,重新看向地图,声音不大。
“就告诉他们,我们是东方来的热心邻居,听他们家着火了,人手好像不太够,特地过来帮着提桶水救个火。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