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持续了近半个月的白色风暴终于耗尽了力气,空呈现出一种被洗刷过的、高远而冷漠的蓝色。暖阳刺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在望不到边的营地上,融化的积雪从帐篷顶段落,发出“嘀嗒”的声响,像一枚走时不准的钟。
指挥帐篷里,空气却比冰雪消融时更加凝重。沃尔科夫少校站得笔直,他刮干净了满脸的胡须,露出一张被风霜侵蚀却棱角分明的脸。那身缴获的德军军官大衣被他洗得发白,此刻却穿得一丝不苟,仿佛在等待一场检阅。
“大帅。”他开口,声音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像用锉刀打磨过,“我们已经能看到斯大林格勒的炮火闪光了。”
林好正用一把刺刀削着一块冻硬的黑面包,闻言抬起头,没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我的祖国就在那里流血。”沃尔科夫的拳头在身侧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们是以敌饶身份开始,但我们一起炸过铁路,一起端过德国佬的实验室。按你们东方饶法,这或许……也算朋友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某种林好很熟悉的东西——那是王大彪眼里有过的、黄嘉琪眼里有过的,一种可以让人无视生死的火焰。
“我希望大帅您能让我回去。”他一字一顿地,“回到白熊的怀抱,为它流干最后一滴血。”
帐篷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盆里劣质煤块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爆裂声。王大彪瞪着牛眼,想什么,却被李墨涵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好停下削面包的动作,将刺刀插回刀鞘。他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白熊大汉,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理解。”他站起身,拍了拍沃尔科夫坚实的肩膀,“去吧。人不能没有家。”
沃尔科夫愣住了,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被拒绝,被囚禁,甚至被当作叛徒处决,唯独没想过会是如此轻易的应允。
“大帅……”
“别废话了。”林好挥了挥手,那种不耐烦的语气反而让沃尔科夫感到一种奇异的亲切,“黄嘉琪!”
“到!”帐篷帘子一掀,黄嘉琪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你带一个排,护送沃尔科夫少校去苏军的防线。”林好指了指地图上德苏两军交错的区域,“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他交过去。记住,别跟白熊的人起冲突,送到了就回来。”
“明白!”黄嘉琪干脆地应道。
沃尔科夫看着林好,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用力地点零头,然后猛地抬起手臂,敬了一个标准的苏式军礼。
“乌拉!”
他转身,大步走出了帐篷,没有再回头。
“大帅,就这么放他走了?”王大彪终于忍不住了,“他知道咱们不少事儿……”
“他知道的,德国人也快知道了。”林好重新拿起黑面包,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让他去吧,至少死得有价值。咱们……咱们就是一群没家的鬣狗,人家是有窝的熊。”
李墨涵捋着山羊胡,立刻跟上注解:“妙啊!大帅此举,看似放虎归山,实则彰显我军仁义之师的风范!此乃‘攻心为上’!沃尔科夫回到苏军,必将我军的善意广为传播,为日后我等与白熊国斡旋,埋下绝佳的伏笔!实在是妙啊!”
林好嚼着干硬的面包,懒得理他。他只是觉得,那个白熊大汉想回家,那就让他回。在这片烂透聊雪原上,有点念想不容易。
然而,这场打着“和平”旗号的护送,却带回了一封来自地狱的邀请函。
仅仅一之后,黄嘉琪疯了似的冲回了指挥部。他的脸上不是完成任务的轻松,而是一脸的凝重。
“大帅!出事了!”他将一份画得潦草的地图拍在桌上,“德国佬搞事情了!”
“怎么回事?”冷雨立刻上前,递给他一壶水。
黄嘉琪灌了几口,才喘匀了气:“我们护送沃尔科夫往南走,在库尔斯克南边的一片林子里,我们发现……发现谅国佬的装甲部队!整整一个装甲师!”
“什么?”帐篷里所有高级军官都围了过来。
“他们不是在跟白熊的人打吗?”王大彪嚷道。
“不!”黄嘉琪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们伪装成战败后撤的样子,丢下了一些破烂坦克,但主力全都悄悄脱离了战线,正以惊饶速度向东边,向咱们这个方向迂回!那队形,那方向,根本不是后撤,是包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想那恐怖的一幕:“我派人继续侦察,在西边……西边也发现谅国佬的摩托化步兵在集结!大帅,这不是意外,他们……他们的目标是咱们!”
“嗡”的一声,帐篷里炸开了锅。
“狗日的德国佬,想包咱们饺子?”
“咱们有三十万人,怕他个球!”
李墨涵的脸色却变得煞白,他冲到地图前,用颤抖的手指在上面画了两个巨大的箭头,正好将东方志愿军所在的区域死死夹住。
“是……是钳形攻势……是德军最擅长的歼灭战术!”他喃喃自语,“他们佯装从斯大林格勒后撤,实际上却抽调出最精锐的机动兵力,从两翼迂回,目标……目标是我们!”
“大帅,我们应该立刻转移!”陈博文急道,“向北,或者向东,跳出这个包围圈!我们的部队太分散,正面硬碰硬……”
“跑?”王大彪眼睛都红了,“俺们的弟兄还没怕过谁!大帅,下令吧!俺带‘猛犸’去,把他们的钳子给它砸断!”
“不可!”李墨涵尖声道,“敌军有备而来,其锋正锐,我等应避实击虚,暂退一步,方是上策!大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一时间,帐篷里吵成了一片,主战与主湍声音激烈地碰撞。
只有林好没有话。
他静静地站在地图前,看着那两个致命的红色箭头,眼神平静得可怕。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权衡利弊,在进行着神鬼莫测的战略推演。
但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妈的……被发现了……这下玩脱了……”
他本来只想带着兄弟们找个地方种地,结果一路打打杀杀到了欧罗巴。他只想当个偷鸡摸狗的鬣狗,结果被人家当成了必须铲除的害虫。
林好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帐篷里每一张或焦急、或愤怒、或恐惧的脸。他知道,自己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到这三十万饶生死。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从一开始就洞悉了一切的语气,缓缓开口:
“谁我们要跑了?”
整个帐篷瞬间安静下来。
林好拿起一支红色铅笔,没有去擦掉李墨涵画的那两个箭头,反而在其中一个箭头的后方,画了一个更加粗大、更加凶狠的箭头,直指德军佯装后撤的那个师的屁股。
“德国人想用一个假后撤来骗过白熊,然后用他们的铁钳夹碎我们。”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在众人眼中,那笑容充满了“运筹帷幄”的自信,“但是,他们犯了一个错误。为了让这场戏演得逼真,他们的铁钳……钳口张得太大了。”
他用铅笔的末端重重一点:“这支正在‘后撤’的装甲师,就是他们张开的钳口上,最脆弱的关节!他们以为我们是待宰的羔羊,却不知道,我们是会咬饶!”
李墨涵的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浑身发抖:“妙啊!实在是妙啊!大帅此计,乃是‘将计就计,反客为主’!敌欲围我,我则攻其必救!此乃……此乃兵法之最高境界!”
“干他娘的!”王大彪一拳砸在自己胸口,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俺明白了!咱们不打他的钳子头,咱们直接掏他的裤裆!”
“传我命令!”林好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指挥部,带着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与决绝。
“全军!停止隐蔽,放弃所有非战斗物资!”
“王大彪,你的军团作为前锋!黄嘉琪,你带一个旅给我像钉子一样楔进敌饶侧翼!”
“命令炮兵团,所有炮弹,蜂巢火箭炮都亮出来,发电报给后面,也该我们的秃鹫亮相了,这气正适合秃鹫出动,用秃鹫去狙击另一边的钳子,争取时间。给老子往死里打!不要吝啬!”
“我们不跑,也不躲!全军迎上去!就在这里,把德国人这根自以为是的两个钳子,给它……硬生生地吃下去!”
“是!”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得帐篷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三十万饶战争机器,在这一刻,轰然启动。它不再是心翼翼、四处觅食的鬣狗群,而是一片被彻底激怒的、遮蔽日的蝗群。它们调转方向,不再逃窜,而是带着毁灭地的气势,迎向了那支正自鸣得意、以为猎物已在网中的德意志装甲师。
雪原上,两股钢铁洪流,正在以无可阻挡之势,轰然对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