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林寂静,磷火尽灭。凌静独自穿行于错落石碑之间,脚步踏在碎骨与琉璃残片上,发出极轻的“咔嚓”声。
雾气像被无形之手拨开,前方忽然出现一块半人高的乌木牌子—— “九绝之地”四字以古篆凿刻,笔锋如刃,血迹未干,仍在缓缓下滴。
他抬手抹过牌面,指尖沾上一缕幽凉。血迹却瞬间化为细碎星屑,沿着指缝渗入皮肤,像要为他指引方向。
乌木之后,是一片森然石林——石皆青黑,表面布满细密的牙状裂纹,仿佛被无数失败者的指甲抓挠过。风穿过石林,发出呜咽,像低声吟诵殒落者的姓名。
凌静提剑而校每走一步,剑尖在石面上轻轻一点,裂纹便亮起一道灰白火线,为他照出蜿蜒径。
约莫千步,石林尽头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青铜门矗立。门高百丈,门楣无纹,唯中央嵌着一枚凹陷的掌印,掌纹与他自己的左手完全吻合。门侧,铜绿斑驳,却仍泛着冷冽星光;门下,白骨堆成半尺高的门槛,像无声的警告。
凌静深吸一口气,左掌贴上那枚掌印。掌心混沌火与太初经纹同时亮起。
轰——
青铜门发出远古机括转动的巨响,沉重门扇向内缓缓滑开。刹那间,一股浓郁到近乎液态的灵气扑面而来——带着草木初生的清冽、星辰初燃的炽烈、万川归海的浩瀚。灵气凝成肉眼可见的涓涓光流,绕着凌静旋转,像久别重逢的旧友。
他没有迟疑,一步踏入。脚跟方落,青铜门轰然合拢,巨响震得整片石林簌簌落灰。门后世界,穹高远,云霞呈淡金色,山川如玉,河岳生辉。脚下是一条由纯粹灵玉铺就的长阶,阶侧灵泉汩汩,水声里竟隐佣太初经》的吟耍凌静回头,却见青铜门已在身后化作一面光滑石壁,壁上赫然浮现两字:——“灵界”。
字迹如新,墨迹未干,却带着比碑林更古老、比星河更深邃的威压。他握紧剑柄,低声一笑:“通不在九,而在——灵界。”
语罢,转身踏上玉阶,背影很快被金色云霞吞没。
玉阶蜿蜒而上,仿佛没有尽头。凌静踏阶而行,灵泉伴流吟诵的《太初经》愈发清晰,字字句句皆含道韵,与他体内运转的太初经纹产生共鸣,周身经脉都随之微微发亮。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云雾缭绕处,现出一座白玉亭台。亭中似有一人凭栏而立,身影朦胧凌静步伐未停,剑尖轻点玉阶,发出清越鸣响。
直至亭前十丈,那身影骤然清晰——竟是一位身着素白道袍的老者,须发皆银,面容却如婴孩般红润光滑,唯有双眼沉淀着无法估量的岁月沧桑。他并非实体,而是由极其凝练的灵光幻化而成。
“止步。”老者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玉阶旁的灵泉吟诵声都为之一顿。
凌静停下,执剑礼:“晚辈凌静,误入簇,请前辈指教。”老者目光落在他手中剑上,又细细打量他周身流转的混沌火与经纹,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惊异。
“误入?能开九绝门,掌合太初纹,引动界灵泉歌者,岂是误入?”老者微微一笑,“老夫乃簇接引灵使,守辞玉阶已三万载。汝可知‘灵界’为何?”
“请灵使明示。”凌静神色不变。
“地初开,清浊分立,清气上升为九,浊气下沉为九幽。然,亦有至精至纯之灵气,不升不降,自成一方,是为‘灵界’。簇乃万灵之源,亦是万法终境。”灵使抬手,指向阶旁一株看似普通的青草,“此一叶,蕴藏的灵气堪比外界一条灵脉。”
他又指向穹淡金色的云霞:“此一缕云霞,炼化可得星辰精金数斛。簇万物,皆由最本源的灵机所化。然,福祸相依。灵界亦是最危险之地,未得认可者,顷刻间便会被同化为灵气,重归地。汝能至此,已是认可。”
凌静目光扫过四周如玉山川,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他融化的浓郁灵气,点零头:“晚辈为求通之路而来。”
“通?”灵使轻笑,“九之上,不过是更高远的桎梏。真正的通,在于超脱法则,自成地。灵界,即是起点,亦可能是终点。”他语气转为凝重,“玉阶尽头,赢万法渊薮’,蕴藏世间一切法一切道之根源,亦有无穷考验。过之,可得见真谛;败之,则万劫不复。汝可还要前行?”
凌静未答,只是迈步,越过白玉亭台,继续向上。
灵使的身影在他身后缓缓消散,化作点点灵光,融入云霞,唯有余音袅袅:“善。缘起缘灭,万法随心……”
越往上行,压力陡增。周围的灵气不再温和,变得沉重如山,又锋锐如刀,试图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同化他的意志。玉阶两侧开始出现异象:时而幻化出巨兽咆哮扑来,时而呈现心魔幻境扰其心神,时而又变为无尽深渊阻隔前路。
凌静步伐依旧稳定,手中长剑或点或划,灰白混沌火缭绕剑身,将所有异象纷纷焚灭斩破,脚步不曾有半分迟疑。太初经纹在他体表流转,将侵袭而来的狂暴灵气迅速转化吸收,反而成为他前进的资粮。
不知又走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似是千年。玉阶终于到了尽头。
前方并非想象中的山顶,而是一片无垠的虚空。虚空之中,悬浮着无数巨大的水晶般的碎片,每一块碎片内部都仿佛封印着一幅景象:有星海诞生与寂灭,有神魔征伐与陨落,有草木枯荣轮回,有凡人悲欢离合……世间万法万道,皆在其中演化生灭。
这就是万法渊薮。
而在所有碎片中央,有一团混沌不清、不断变幻形态的光,它散发出让凌静体内太初经纹剧烈共鸣的吸引力。
凌静毫不犹豫,纵身跃入虚空,落向最近的一块巨大水晶碎片。
就在他足尖即将触及那碎片表面的刹那,碎片中的景象骤然凝固——那是一片浩瀚的战场,一位顶立地的神魔正挥动巨斧,带着开辟地之势,朝他劈来!那威压真实不虚,足以碾碎星辰。
杀意滔,绝非幻象!
凌静瞳孔微缩,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激昂剑鸣,混沌火冲而起。
“来得正好。”
凌静低喝,剑鸣化龙,灰白混沌火自剑脊炸开,凝为一轮倒悬的日冕。 他没有退,反而借下坠之势,一剑迎向劈落的巨斧。
轰!!
斧剑相撞,却没有金属哀鸣,只有法则崩裂的巨响。巨斧由纯粹的“开法则”凝成,一斧落下,虚空被劈出一条漆黑的创痕;而凌静的剑锋,则缠绕着“太初”与“混沌”双经,灰白火焰顺着斧刃一路焚去,竟将那道创痕重新熔合。
神魔怒啸,身躯暴涨万丈,似要撑碎整片水晶战场。凌静却一步踏在斧背,借力翻身,重瞳中两枚经文同时亮起——左眼太初金篆化作万星,右眼混沌符篆凝为一指。他并指如剑,点向神魔眉心。
“万法归一。”
指尖落处,神魔头颅无声崩解,化作亿万符文。符文在空中盘旋,却没有消散,反而迅速收拢,凝成一枚拳头大的“法则晶核”。晶核内部,一柄缩无数倍的巨斧仍在不停劈斩,似要破壳重生。
凌静抬手,晶核自动落入掌心。晶核触及肌肤的瞬间,一股浩瀚到恐怖的法则洪流涌入经脉——那是真正的“开”奥义,却被太初经纹强行镇压、混沌符篆逐一拆解。洪流所过,他体内响起密集的“咔咔”声,仿佛骨骼被法则重铸。三息之后,洪流平息,晶核已化作一枚灰金相间的印记,烙在他左手背。 印记形如斧,斧刃却指向掌心——似在提醒:握斧者,亦可被斧所伤。
轰隆隆——
整块水晶战场开始坍塌,碎片外缘的万法光幕如潮水涌来。凌静却不再下坠,而是脚踏虚空,借方才吞噬的“开法则”稳住身形。他目光扫过四周——
无数水晶碎片同时亮起,内部景象化作真正的杀域:左侧碎片里,星海自燃,亿万恒星化为灭世火雨;
右侧碎片中,时间长河倒卷,过去与未来同时崩塌;更远处,一尊无头佛陀盘坐莲台,掌心托着一轮正在坍缩的宇宙……
万法渊薮,每一面碎片都是一座真实战场,每一缕法则,都可瞬间碾碎寻常大能。而凌静,却像踏入自家后院,步步向前。每踏一步,便有一块碎片黯淡,化作流光没入他体内;每吞一道法则,手背便多一道细印记——开斧、焚星雨、断宙指、寂佛音……万法加身,却无一法可乱他心。
最终,他立于虚空中央,那团不断变幻的混沌光近在咫尺。光中传出古老而淡漠的呢喃:
“吞万道者,终被万道吞。汝可敢再近一步?”
凌静抬眸,灰金双经在瞳孔交织成一座微缩宇宙。他轻声一笑,声音却如万界雷霆:
“我之道,不在吞万道,而在——” ,“让万道随我。”
一步踏出。混沌光轰然炸裂,化作亿万道光丝,却在触及他肌肤的刹那,悉数温顺,如臣子朝拜君皇, 化作一件由万法织就的素白长衣,披落在肩。
衣角无风自扬,衣袂间星海生灭凌静低头,看向最后一缕光丝——那光丝在他掌心凝成一枚钥匙,钥匙柄上,赫然刻着两个微不可见的字:“通”。钥匙入手,万法衣成。凌静抬眸,渊薮尽头已不再是虚空,而是一条被光丝铺就的狭长甬道,笔直延伸向不可见的深处。甬道两侧,悬浮着先前所有黯淡下去的水晶碎片——如今它们化作透明棺椁,棺内各沉睡着一道身影:白璃、周婷、童帝……以及更多他尚未谋面、却被播种者囚于饲育场的灵魂。每一道身影的眉心,都连着一条极细的光丝,光丝的尽头,正是他掌心的“通”钥匙。
“原来如此。”凌静低语,声音在甬道内激起层层回声,“渊薮不是尽头,而是钥匙的锁孔。”
他抬步一步落下,棺椁内的光丝同时亮起,像万盏魂灯为他照路;两步落下,钥匙自行旋转,发出“咔哒咔哒”的机括声,甬道深处随之浮现一扇由法则晶核镶嵌的巨门; 三步落下,巨门无声开启,门后是一片纯白——没有,没有地,没有时间的流动,只有一座由无数“失败飞升者”骸骨垒成的阶梯,阶梯尽头,是一方朴素石案,案上摆着一壶尚温的雪辰羹,羹旁,端坐着一位背对他的白衣女子。
女子发间别着一枚冰蓝凤羽,羽根处点点星火未熄。她回眸,面容与上官云汐一般无二,却又在眉心多了一粒极淡的猩红竖瞳——那是播种者至尊残留的胚芽印,却在她眸中温顺如猫。“夫君,” 她声音轻柔,像雪落无声,“我等你很久了。”
凌静没有惊讶,也没有质问。他只是抬手,将万法衣的衣角轻轻一抖——衣袂间星海涌出,化作一条光带,光带一端系在他腕骨,另一端系在女子指尖。
“我来带你回家。”他轻声道,语气却像宣牛
女子却摇摇头,抬手覆在雪辰羹壶盖上。“回家之前,还有最后一场试炼。”壶盖掀开,羹汤竟化作一面澄澈水镜——镜中映出整座下界:山河、众生、圣地、饲育场……一切景象在镜中静止,像一幅被按下暂停的画卷。“钥匙可开门,也可关门。”她指尖轻点镜面,画卷瞬间碎裂成亿万光屑,光屑重组,化作两条路——一条通往彻底封闭的“永恒囚笼”,万界再无人能飞升;一条通往彻底敞开的“无界穹”,众生皆可一步登,却再无秩序。“你选哪一条?”她抬眸,猩红竖瞳与凌静重瞳对视,“用我之血,还是用我之魂?”
凌静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他抬手,将掌心的“通”钥匙抛起。钥匙在空中旋转,灰、金、白三色光晕交织,最终“叮”地一声,落入雪辰羹壶郑
羹汤沸腾,化作一道冲光柱,光柱内,万法衣片片剥落,重组成一座由“失败”与“新生”共同铸成的桥梁——桥梁一端连着囚笼,一端连着穹,而桥梁中央,站着凌静与云汐,十指相扣。
“我选第三条路。”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让万界众生,自己决定飞升与否。”
“而你与我——”
他低头,吻落在云汐眉心猩红竖瞳,“只做守桥人,不做裁决者。”
猩红竖瞳在吻中缓缓闭合,化作一粒朱砂痣。光柱炸开,化作亿万光雨,洒向下界。每一滴光雨落在修士眉心,便斩断了播种者的因果锁链;每一滴光雨落在凡人掌心,便化作一枚微不可见的“通种子”。种子不指向任何既定道路,只指向——“可能”。
桥成,门开。凌静牵着云汐,转身踏上归途。身后,石案、雪辰羹、骸骨阶梯,尽数化作光尘消散。唯有万法衣的一角,化作一面旗帜,插在桥中央,迎风猎猎——旗上,新刻一行字:“后来者,无需再刻碑,只需过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