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伯府毒花那桩事,像粒浸了墨的石子投进琉璃盏,在京中勋贵的圈子里晕开乌沉沉的涟漪。
虽被永昌伯和赵明煜极力压下,但京中最不缺的就是探听消息的耳朵,几缕风声还是顺着墙缝飘了出去。
一时间,那些与卫家沾亲带故的府邸,当晚就悄悄换了门房的更夫,内院的婆子们清点药材时,连带着银簪子都多戳了几下香囊。
卫芷晴搬去的静云轩挨着主院,青砖墙比别处高了三尺,墙头上还暗钉着铁蒺藜。她鬓边斜簪一支素银缠枝莲步摇,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颊边,脸色是刚受了惊的苍白,可脊背却挺得笔直。
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全是王嬷嬷亲手挑的,连洒扫的粗使丫头都要报上三代籍贯,饮食更不必,王嬷嬷捧着银碗试毒,张医女站在一旁验药,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卫芷晴惊悸过后,反而宽慰忧心忡忡的母亲和夫君:“孩儿无事,也请父亲母亲、夫君勿要过于忧心,反中了歹人下怀。”话虽如此,只是她夜间睡眠更浅,常需安神香助眠。
卫珩与顾惜朝、赵栩的密会愈发频繁,国公府前院的书房夜夜亮着烛火。
借助棺材铺和货栈被抓人员零碎的口供,以及那枚刻意留下的铜牌线索,一张针对影阁残余势力的诱捕之网,正在暗中急速织就。
“火器营那边,我已故意放缓了雷火铳核心机簧的调试进度,并放出风声,关键部件需一种特殊陨铁,正在多方寻觅。”
顾惜朝在地图上指点着,“工部那边,我们也透零口风,暗示近期可能有此类珍稀物料通过漕运入京,存放在城西某处由兵部监管的旧库房。”
赵栩接口道:“禁军已在那旧库房外围布下暗哨,漕运沿线相关关卡也打了招呼。只要有人打听或试图接近,就能顺藤摸瓜。”
“另外,根据那铜牌的样式,我让人暗中询问了几个早年曾在齐王府当差、后因故离开的老人,有人隐约记得,齐王似乎私下蓄养过一批不录名册的暗卫,所用标识与此类似,但更为隐秘。”
“暗卫……”卫珩沉吟,“若真是齐王留下的暗卫系统残存,其组织性、执行力恐怕比寻常江湖势力更强,对旧主也更为忠诚。他们的目标,或许不止是报复。”
“表哥的意思是?”顾惜朝皱眉。
“齐王贪腐、谋害忠良的根本,是觊觎大位。这些暗卫若真存续至今,其终极目标,恐怕依然是那个位置。”卫珩目光扫过地图上皇城的方向。
“他们如今搅风搅雨,渗透各方,制造事端,或许是在试探,也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或者制造一个时机。”
书房内气氛陡然凝重。若真涉及皇权之争,那便不再是简单的报复或利益冲突,而是你死我活的漩危
“眼下,先揪出他们的爪牙和据点。”卫珩收回目光,“惜朝,火器营的饵要继续放。赵兄,旧库房的网要张牢。至于他们是否真敢咬钩,何时咬钩,我们拭目以待。”
前院剑拔弩张,内院芸澜苑却透着暖融融的气。绵绵穿着月白绣兰草的褙子,正坐在廊下看卫璋玩闹。
廊下铺着厚厚的竹席,凉丝丝的,家伙穿着虎头鞋,肉乎乎的手拍着彩色布球,布球滚到廊柱后,他跌跌撞撞追过去,笑声像浸了蜜的铃铛。
宋嬷嬷在一旁举着团扇,夏荷捧着酸梅汤,眼睛都不敢离着孩子半寸。
满挎着食盒走进来,她养了月余,经张老太医允许,可偶尔回府走动。她如今脸上泛着温润的桃粉色,可见养得不错,穿件宽松的藕荷色襦裙,走路都慢了些。
“少夫人,我腌了些酸甜杏子,给少爷解解暑。”她打开食盒,瓷碗里的杏子浸在蜜水里,透着鲜亮的黄。
绵绵让夏荷搬来绣凳,亲手给她倒了杯温茶:“看你这气色可算是养好了,当初真是吓人。”
“少夫人让张老太医给我医治,又让宋嬷嬷和李婆婆盯着,可不得养好了。墨玄近日虽忙,但每晚必回,总要问过我和孩子才安心。”满指尖摩挲着茶杯沿,语气里藏着笑意。
“他安排了几个极稳妥的婆子丫鬟,门户也看得紧。少夫人放心,我们一切都好。”她顿了顿,低声道,“只是听墨玄提过一句,外头……似乎有人想对火器营的工匠下手,被顾将军的人提前察觉拦下了。”
绵绵端茶的手顿了顿,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却还是柔声道:“惜朝做事有分寸,你如今只管养好身子,少思少虑。”她转头吩咐秋香,“把我前几日配的安胎药包拿来,让满带回去。”
正着,秋月领着针线房的林妈妈过来回话,送来了各房新制的夏衣。“少夫人,各房的夏衣都做好了,请您过目。”
绵绵让满也帮忙看看,满如今是当家主母,眼光也历练出来,看得仔细,指尖拂过卫璋的衣裳,指着一处针脚道:“这里线迹略松了些,孩子爱动,怕是不经穿。”林妈妈忙应着记下,捧着衣裳退了出去。
“秋月如今越发能干了,”满笑道。
“是啊,青黛总管着内院,秋月协理,丹桂管着我的妆奁衣裳,秋香张妈打理厨房,各司其职,我省心不少。”绵绵笑道,“你如今也是管着一个家的人了,日后若有得用的人手,也可慢慢培养起来。”
傍晚时分,卫瑄和卫琢从族学回来,先到芸澜苑来。两人如今一个跟着卫珩学习兵法实务,一个沉迷于营造算学,气质愈发沉稳。
卫瑄穿着藏蓝儒衫,手里攥着个的皮鞠,是给卫璋带的。卫琢则画了幅简单的“连弩”结构草图,脸上带着点兴奋,“大哥,我琢磨着连弩的结构,改了个上箭的法子,您帮我看看?”
卫珩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风尘未洗,接过图纸就认真看了起来,兄弟俩围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绵绵看着他们围着卫珩讨论,阳光透过窗格洒在几人身上,一派和乐。若非知晓外间风浪,谁能想到这座府邸正处在无形交锋的中心?
几日后,诱饵终于传来了动静。
先是城西旧库房附近,出现了两拨形迹可疑的“货商”踩点,虽未直接靠近,但其观察的角度和方式,绝非寻常商贾。禁军暗哨记下了他们的相貌特征和离去方向。
紧接着,顾惜朝安插在火器营工匠中的眼线回报,有工匠家属收到不明来历的银钱,试图打听“陨铁”运送的具体时间和路线。那工匠胆,主动上报了。
线索逐渐指向南城一处鱼龙混杂的骡马市,那里人员来往复杂,易于藏匿和传递消息。
“看来,他们上钩了。”卫珩得到回报,眼中寒光一闪,“通知赵栩,可以准备收网了。但要心,未必是全部,可能只是试探的前哨。”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安阳长公主府却让谢嬷嬷送来一份赏赐,指名给卫璋,是一对精巧绝伦的黄金镶红宝手镯,并传话:“公主听闻璋哥儿安好,甚喜。儿真烂漫,最是可贵,让世子夫人好生照看着。”
这赏赐来得突兀,却寓意深远。绵绵与卫珩都明白,这既是长公主对卫璋的喜爱,也是在向外界表明一种态度:卫国公府,她看着呢。
“长公主这是在给我们撑腰,也是在提醒某些人,莫要太过分。”卫珩摩挲着那对手镯,对绵绵道,“明日,你带着璋儿,亲自去长公主府谢恩。”
“我明白。”绵绵点头。带着孩子去,既是礼节,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无论外间如何,国公府的日子,依旧安稳温馨地进行着。
夜幕降临,卫国公府内各处灯火次第亮起。前院书房里,针对骡马市的围捕计划正在最后敲定。内院芸澜苑中,卫璋玩累了,已在绵绵轻柔的儿歌中沉沉睡去,手里还攥着叔叔送的皮鞠。
夏夜的风穿过回廊,带来石榴花的花香,廊下的灯笼晃着暖光,将母子俩的影子投在墙上,温柔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