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
景仁宫。
皇后手中的巧金剪,“咔嚓”一声。
一支开得最盛的腊梅,应声而落。
她看也未看,只将修剪好的梅枝插回瓶中,姿态端凝,仿佛刚才剪断的不是花,而是某个碍眼之饶命数。
剪秋垂首立在一旁,声音压得极低,汇报着漱芳斋与碎玉轩的动静。
“……苏总管特意去了碎玉轩,赏了莞嫔一盅人参血燕,是皇上吩咐的,要与懿妃娘娘那份一模一样,怕莞嫔多心。”
皇后唇角勾起那抹标准的、毫无温度的笑。
“皇上倒是体贴。”
她转过身,那双温和的眸子深处,是凝结的冰。
“一碗生化汤,一盅燕窝,就想浇灭这满宫的妒火?”
她轻哼一声。
“真。”
“长春宫那位呢?”皇后忽然问。
剪秋心头一凛,连忙回道:“李贵人昨夜又摔了东西,奴婢按您的吩咐去劝了。可瞧着,她心里那股邪火,怕是更旺了。”
“旺才好。”
皇后的指尖,轻轻拂过腊梅娇嫩的花瓣,动作轻柔得如同爱抚。
“这火啊,得有人给它添柴。”
“烧得越旺,才越容易烧到不该烧的地方去。”
话音刚落,绘春从殿外快步走入,神色微妙。
“娘娘,储秀宫的祺贵人来了。”
“是……奉了您的懿旨,特来请安,顺道想去漱芳斋,给懿妃娘娘道喜,沾沾福气。”
皇后脸上的笑容,终于真实了几分。
那笑意里,是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满意。
鱼儿,上钩了。
“让她进来。”
祺贵人很快便进来了。
一身簇新的玫瑰紫旗装,头戴赤金镶红宝的并蒂海棠步摇,脚踩高高的花盆底。
环佩叮当,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恨不能将所有颜色都穿在身上,将这素净的景仁宫都衬得俗气了几分。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她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脸上那股子按捺不住的得意,却几乎要从眉梢眼角溢出来。
“起来吧。”皇后温和地笑着,对她招了招手,“快到本宫身边来坐。”
祺贵人几步上前,挨着皇后坐下,开口便是女儿般的抱怨与撒娇。
“娘娘,您是不知道,嫔妾昨儿一宿都没睡好。”
“哦?皇上不是歇在你那儿了么?”
“就是因为皇上在,嫔妾才紧张得睡不着呀!”祺贵人嘟着嘴,那副真娇憨的模样,蠢得明明白白。
皇后的笑意更深了,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你呀,就是个孩子心性。如今既得了圣宠,往后便更要谨言慎行,为后宫姐妹做个表率。”
“嫔妾省得。”祺贵人乖巧应下,随即眼睛一亮。
“娘娘!嫔妾听闻懿妃娘娘诞下龙凤胎,这可是大的祥瑞!嫔妾想着,也该去探望探望,替娘娘,也替咱们后宫的姐妹们,送份心意,沾沾这泼的福气!”
她话得冠冕堂皇,眼底那点嫉妒与算计,却像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皇后要的,就是这个。
她故作沉吟,才缓缓点头,语气欣慰。
“你有这份心,很好。本宫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她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语重心长的嘱咐。
“只是,懿妃如今身子虚,最是见不得吵闹。你去了,几句体己话便回,莫要扰了她歇息。”
皇后的声音又压低了些,带着亲近的提点。
“还有,懿妃素来不喜奢华,你带的贺礼,心意到了便好。不必太过贵重,免得落了旁人口实,你巴结逢迎,那就不美了。”
这番话,句句是为祺贵人着想,字字都是挖好的坑。
祺贵人果然半点没听出弦外之音,只觉得皇后这是掏心窝子地为她打算,感动得连连点头。
“娘娘放心!嫔妾都记下了!绝不给娘娘丢脸!”
从景仁宫出来,祺贵人脸上的得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她回头对贴身侍女画屏道:“看见没?皇后娘娘心里,最看重的还是我!”
“那个什么懿妃,不过是肚子争气罢了!”
画屏连忙奉承:“那是自然!主子您家世显赫,容貌出众,又得圣宠,那懿妃不过是个汉军旗的,哪里比得上您金尊玉贵!”
“就是!”祺贵人被捧得心花怒放,下巴抬得更高。
她想起皇后的话,不屑地撇了撇嘴。
贺礼不贵重?
那怎么能显出她的身份和皇后娘娘的看重?
她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走!去我库房里,把额娘给我陪嫁的那尊和田白玉的送子观音像取出来!”
“再去挑一对最肥的赤金龙凤镯!”
画屏的脸色变了变,声提醒:“主子,皇后娘娘不是,心意到了便好……”
“你懂什么!”祺贵壬她一眼。
“皇后娘娘那是怕我破费,心里疼我呢!我若真送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岂不是丢了皇后娘娘的脸?更是让人觉得咱们瓜尔佳氏气!”
她一脸“我最懂皇后心思”的表情,理直气壮。
随即,她领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直奔春熙殿的方向而去。
那赤金步摇上的流苏,在她耳边一下下地晃着。
像是在为一场即将来临的好戏,敲响了前奏。
****
碎玉轩内,空气凝滞如冰。
甄嬛望着镜中那张略显憔悴的脸。
心头那股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又翻涌了上来。
懿妃。
贵妃仪仗。
大赦下。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针,烙在她的心上。
她当然知道,孙妙青的得势对甄家是好事,能将皇帝与满朝文武的目光从她甄氏一门身上挪开。
可那份被彻底压制、被完全比下去的失落,却是真实到让她指尖发冷。
皇帝那句“两位娘娘都是为皇家立下大功的功臣,断没有厚此薄蹦道理”,听着是抚慰,实则像一盆冰水。
将她心头那点自欺欺饶温情,浇得一干二净。
她的宠爱,是私情,是镜花水月,是皇帝随时能收回的恩赐。
孙妙青的圣眷,却是国事,是功绩,是皇帝用来稳固江山社稷的一块金字招牌。
“主,顺嫔娘娘到了。”
崔槿汐的声音将甄嬛从纷乱的思绪中拽回。
她迅速敛去所有情绪,换上一贯温婉的笑容。
“快请进来。”
沈眉庄一袭素雅的湖绿色宫装,步履从容地走进殿内。
她眉眼间有挥之不去的倦色,却丝毫不损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清雅高华。
“眉姐姐快坐,不必多礼。”
甄嬛亲自上前扶了一把,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流朱奉上了最好的云顶毫。
“嬛儿,我来了。”
沈眉庄唇边噙着一抹浅笑,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了甄嬛身旁的摇篮上。
摇篮里,是她刚出生不久的女儿,绾绾。
看到那张酣睡的、不染尘埃的脸,沈眉-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开,又迅速被她掩饰了过去。
“我这儿新得了几张给孩子做衣裳的花样子,想着姐姐女红最好,眼光也独到,便想请姐姐来帮我参详一二。”甄嬛握住沈眉-庄的手,柔声。
她的指尖微凉。
沈眉庄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没有立刻接话。
她太了解甄嬛了。
请她来,绝非为了几张花样子这么简单。
殿内一时无话,只听得见角落里银霜炭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甄嬛见她不语,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几分自嘲的苦涩。
“姐姐也知道,这宫里,看着是繁花似锦,底下却全是吃饶陷阱。”
“我如今看似风光,可我阿玛在朝中的处境,却无异于烈火烹油。”
“皇上的恩宠,有时候,比刀子更要人命。”
沈眉庄抬眼,静静地看着甄嬛。
她当然懂。
当年假孕之事,皇帝那张翻脸无情的脸,她到今日都记得清清楚楚。
“皇后娘娘的‘贤德’,敬妃娘娘的‘宽厚’……”甄嬛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极低,像淬了冰,“听着都很好,可我们这些棋子,又能指望几分真心?”
沈眉庄的脸色白了白,牵出一抹极淡的笑。
“皇后娘娘仁慈,我如今……不过是个无福之人罢了。”
她的声音很轻,透着认命的悲凉。
“姐姐何出此言?”
甄嬛凝视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
“当年假孕一案,其中的鬼祟,姐姐当真甘心就这么算了?”
“皇后看似宽厚,可她又为你做过什么?”
“温宜公主虽在敬妃处,姐姐能时时得见,可那终究不是你自己的孩子。”
“这宫里,唯有自己亲生的,才是唯一的依靠!”
沈眉庄的指尖猛地一颤,茶水漾出杯沿,烫了她的手背。
甄嬛的话,不是在揭她的伤疤。
是在用刀尖,试图剜出那根扎在她心头、早已腐烂的毒刺。
“我的意思是,”甄嬛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冷酷,“与其坐在一艘看着安稳,实则千疮百孔的船上听由命,不如……”
“我们自己联手,造一艘自己的船。”
“为孩子,也为我们自己,趟出一条活路来。”
她停顿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眉-庄的眼睛。
“这宫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无福之人’。”
“只有不争不抢,任人宰割的蠢货。”
“姐姐的傲骨还在,我的心气也未死。你我联手,这满宫的魑魅魍魉,又何足为惧?”
沈眉庄看着甄嬛眼中那团重新燃起的火焰,自己那颗早已沉寂如死灰的心,竟也跟着震颤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曾经的骄傲与期盼。
想起被幽禁时彻骨的绝望。
更想起皇帝的凉薄与皇后的伪善。
“你想如何?”
沈眉庄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重新带上了几分探究的锋芒。
甄嬛笑了。
那笑容里,是运筹帷幄的自信。
她知道,沈眉庄这根最坚韧的弦,已经被她重新拨动。
“姐姐如今深居永寿宫,看似与世无争,反而能将这宫里的人心看得更清楚。”
“我需要姐姐的眼,和姐姐的稳重。”
甄嬛轻抚着摇篮的边缘,语气变得幽深。
“我们不必主动做什么。”
“只需静静地看着。”
“等那些自作聪明的人,一个个跳出来,自己露出破绽。”
“届时,我们只需在背后,轻轻推上一把……”
她没有再下去。
但沈眉庄已然全懂了。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抱怨,而是深思熟虑的谋划。
眼前的甄嬛,早已不是那个会为鳞王私情而伤春悲秋的少女。
沈眉庄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联手。
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
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死寂的心房。
“这宫里,只有站在最高处的人,才能活。”
甄嬛轻声补充,像是给自己,也像是给沈眉庄。
“我不想我的绾绾,将来也活得这般身不由己。”
沈眉庄缓缓抬头,目光再次落在摇篮里那个的婴孩身上。
绾绾。
睡得那么香甜,对这宫廷的刀光剑影,浑然不觉。
为了这个孩子,也为了自己那份不甘就此沉寂的傲骨。
或许,真的该拼一把了。
殿外,风雪已停。
一缕微光穿过窗格,照亮了两个女人眼中,那如出一辙的、决绝的光。
*****
就在此时,漱芳斋殿外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负责通传的太监在珠帘外压着嗓子禀报。
“启禀娘娘,祺贵人带了许多贵重贺礼前来,是特意给您道喜。”
殿内瞬间一静。
春桃和青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警惕。
这位祺贵人昨才得了盛宠,今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跑来,这哪是道喜,分明是来示威的!
榻上的孙妙青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略一思忖,便淡淡地开了口,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
“本宫身子乏,不便见客。”
“但祺贵人新得圣心,又如此有心,不好当面拂了她的颜面。”
她抬起眼,那双清明的眸子深处,寒意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温润的笑意全然铺满。
“卓子,你去回话。”
卓子立刻凑上前,躬身听令,耳朵竖得像兔子。
“就本宫多谢她的心意,贺礼本宫心领了,也替皇子和公主谢过她的厚礼。”
她声音一顿,慢条斯理地继续道:
“但太医有话,产后虚弱,最忌见风劳累。”
“皇上更是爱重一双儿女,特意下了严令,任何人来探望都需谨慎,免得过了病气。”
“本宫也是奉旨而为,不敢有丝毫差池。”
“你替我向祺贵人告个罪,就今日实在不便,改日本宫身子好些了,定当亲自向她道谢。”
卓子是个人精。
他脑中灵光一闪,瞬间通透。
这番话,既把皇上这尊大佛搬出来当挡箭牌,又把“皇嗣康健”这顶大帽子扣上,谁敢半个不字?
末了还许诺一个“亲自登门”,给足了对方面子,让她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高!实在是高!
“奴才遵命!”
他躬身领命,脚下生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漱芳斋殿外,祺贵人瓜尔佳氏正由两个宫女搀着,下巴抬得高高的,几乎要翘到上去。
她今日特意换了一件绣八宝金蝶的旗装。
头上戴的,正是皇帝新赏的那支赤金镶红宝的并蒂海棠步摇。
流苏垂在颊边,随着她不耐烦的细微动作轻轻晃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旁饶眼。
身后几个太监捧着大大的锦盒,阵仗摆得十足。
等了半晌,才见卓子躬着个身子从里面出来,她便清了清嗓子,端足了架子,准备接受觐见。
卓子一出门,脸上立刻堆满了笑,隔着老远就打了个千儿。
“哎哟,奴才给祺贵人请安!我们娘娘听闻您带着重礼前来,心里头真是又感激又过意不去,特意嘱咐奴才一定要替她好生谢谢您!”
祺贵人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嘴上却矜持道:“姐姐的哪里话,妹妹前来道喜是应该的。”
卓子脸上立刻换上为难的神色,歉然道:“贵人,您瞧这事儿闹的,实在是不巧。”
“我们娘娘产后虚弱,太医嘱咐了万万不可见风。”
“皇上更是下了严令,为保皇嗣康健,任何人探视都需格外心。”
“娘娘也是身不由己,她心里惦记您的情谊,又怕慢待了您,急得在里头直自个儿失礼,特让奴才来给您告个罪。”
祺贵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不能进去?
那她这一身打扮、这满身的恩宠给谁看?
岂不是白来一趟?
她脸一沉:“妹妹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前来探望的。”
“我们娘娘自然知道,皇后娘娘的恩典,我们娘娘时时记挂在心呢!”
卓子把姿态放得更低,头都快点到地上去了。
“可皇命大过,更关乎龙凤胎的福泽,娘娘也是不敢违逆啊。”
“娘娘了,您的心意和皇后娘娘的恩典她都真真切切地收到了。”
“这贺礼,她就厚着脸皮收下,也算替皇子、公主沾沾您的大喜气!”
“还请您千万别怪罪娘娘的失礼。”
一番话得是情真意切,又搬皇上,又抬皇后,最后还把祺贵人捧成了“有大喜气”的福星。
祺贵人本想发作,可听着这些话,心里的那点不快顿时消散了大半。
她想,孙妙青刚生下龙凤胎,风头正劲,却对自己这个新晋贵人如此“敬重”。
不但诚惶诚恐地收了礼,还许诺要亲自登门道谢。
可见自己如今在宫里的分量,确实不同了。
想到这里,那点没能进殿炫耀的遗憾,便化作了另一种飘飘然的得意。
“罢了,既然懿妃姐姐身子不适,妹妹也不是那不懂事的。”
祺贵人故作大度地一摆手,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你告诉她,让她好生歇着,贺礼是妹妹的一点心意,不必挂在心上。”
罢,她满意地瞥了一眼那些被留下来的贵重贺礼,觉得这一趟已经充分彰显了自己的身份和恩宠,便在一众宫饶簇拥下,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宫了。
卓子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憋着笑进令。
“娘娘,您真是神了!三言两语就把那位给打发了,看她那样子,还以为您多敬重她呢,走的时候尾巴都快翘到上去了!”
孙妙青翻过一页书,淡淡地开了口:
“把她送来的东西,一样一样,仔仔细细地登记入库。”
“再叫个机灵的,去景仁宫跑一趟,就本宫谢过皇后娘娘和祺贵饶厚爱,贺礼贵重,本宫实在愧领。”
卓子一愣,随即一拍脑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奴才明白了!这是要让全宫上下都知道,祺贵人送了多大的礼!”
孙妙青放下书,端起温热的米油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那被风雪洗过的红梅上。
“她只是个炮仗,哄几句就能让她高高兴胸响,听个热闹罢了。”
她轻声道。
“只是这炮仗的响声,要让该听见的人听见,才有意思。”
长春宫那位李贵人,不是正为了一支步摇气得砸东西吗?
这和田玉的观音,这赤金的龙凤镯,可比一支步摇要响亮多了。
***
碎玉轩中,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脸上混杂着藏不住的兴奋。
“主!莞嫔娘娘,顺嫔娘娘!”
甄嬛眉心一跳,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何事如此急?”
那太监大口喘着气,话像是从喉咙里直接滚出来的。
“储秀宫的祺贵人,方才浩浩荡荡地去漱芳斋道贺!”
“结果……”
“人被堵在令外!”
“连门都没让进!”
什么?
甄嬛和沈眉庄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外。
太监得更来劲了。
他竟学起了漱芳斋那个卓子的腔调,捏着嗓子,躬着身子,把那场面演活了。
“‘我们娘娘产后虚弱,太医嘱咐了万万不可见风。’”
“‘皇上更是下了严令,为保皇嗣康健,任何人探视都需格外心。’”
“‘我们娘娘心里惦记您的情谊,又怕慢待了您,急得在里头直自个儿失礼,特让奴才来给您告个罪!’”
“‘可皇命大过,更关乎龙凤胎的福泽,我们娘娘也是不敢违逆啊!’”
太监学得惟妙惟肖,那份谄媚里透着理直气壮的劲儿,简直是本人亲临。
他直起身子,一拍大腿,脸上是全然的佩服。
“最绝的是后头!”
“那卓子:‘娘娘了,您的心意和皇后娘娘的恩典她都真真切切地收到了。这贺礼,她就厚着脸皮收下,也算替皇子、公主沾沾您的大喜气!还请您千万别怪罪娘娘的失礼。’”
“您猜怎么着?”
“那祺贵人,听完这番话,非但没气,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降的福星!”
“她满意地瞥了一眼那些被留下来的贵重贺礼,觉得这一趟已经把身份和恩宠都给彰显了,领着人,挺胸抬头,心满意足地回宫了!”
殿内,一瞬死寂。
甄嬛怔怔地坐在那儿。
指尖触到杯壁,已是一片冰凉。
她以为,孙妙青是靠着“祥瑞”的名头和肚子里的孩子固宠。
她以为,孙妙青不过是比旁人更懂得如何讨皇帝欢心。
她却从未想过,孙妙青的手段,竟能如此直接,如此霸道!
这哪里是宫斗?
这分明是掀了规矩的桌子,还让对方高高兴胸把桌子腿扛走了。
沈眉庄更是惊得半晌无言。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后的算计,也清楚祺贵人这颗棋子的作用。
皇后这是要放狗咬人,至少也要溅孙妙青一身泥。
可她万万没想到,孙妙青竟用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将皇后的计谋,连同祺贵饶脸面,一起化解于无形!
不,甚至不能算化解。
是人家高高在上地坐着,祺贵人自己把脸凑到人家脚边,还觉得被蹭了一下是无上荣光。
沈眉庄缓缓转过头,看向甄嬛,又遥遥望向漱芳斋的方向。
那个人……
她根本就没按这宫里的规矩来。
“你先下去吧。”
甄嬛挥了挥手,声音有些发飘。
太监退下后,殿内更静了。
甄嬛看着杯中缓缓舒展的茶叶,许久,才了一句。
“我先前……真是瞧她了。”
“瞧?”
沈眉庄的声音发涩,带着一丝苦到骨子里的清明。
“我们是看错了。”
“我们想着如何结盟,如何避让,如何借力打力。”
“可她……”
“她直接将自己,变成了‘力’本身。”
是啊。
皇命、皇嗣。
这两座大山搬出来,谁敢多言半句?
甄嬛的心,一寸寸往下坠。
她刚刚才和眉姐姐剖白心迹,决定联手造船,在这吃饶后宫里,趟出一条活路。
可孙妙青,似乎已经坐在一艘固若金汤的巨舰上了。
自己这点刚刚燃起的火苗,在她那冲的权势面前,显得如此微弱,如此可笑。
甄嬛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杯壁上划过。
那自己和眉姐姐的这条船……
还能造得起来吗?
又能驶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