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岛。
炮火声、呐喊声、金属撞击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血的味道。正义之门在远处高高耸立,像某种无声的嘲讽。
草帽一伙正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冲向司法塔。路飞打头,橡胶手臂甩开拦路的士兵;索隆和沈青一左一右,刀刃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山治的踢击精准狠辣;娜美用候棒制造混乱;乔巴变成巨大形态开路;罗宾的能力在狭窄走廊里发挥奇效;乌索普和弗兰奇的远程攻击压制着高处火力。
只有布鲁克因为还没上船,不在队伍里。
沈青握着那把普通的铁剑——红木剑依旧背在背后,除非万不得已她不用——呼吸有些急促。她身上有好几道伤,好在都不深。可比起皮肉伤,脑子里某种越来越强烈的嗡鸣声更让她不安。
就好像……这一幕她经历过。
不,不是经历过。是“看”过。在梦里,在那些破碎的、褪色的片段里。
“沈青!左边!”
索隆的喊声把她拉回现实。一个cp9的杂兵从侧面扑来,她侧身躲过,剑柄狠狠砸在对方后颈,那人软软倒下。
两人背靠背站着,喘了口气。
“发什么呆?”索隆头也不回地问,声音里带着点喘息。
“……没事。”沈青甩甩头,想把那烦饶既视感甩出去。
队伍冲破最后一道防线,冲进司法塔内部。按照计划,他们分头行动:路飞直冲顶层救罗宾,其他人各自拦下追击的cp9。
沈青对上的是加布拉,犬犬果实狼形态的能力者。索隆的对手是卡库,牛牛果实长颈鹿形态。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加布拉的速度很快,爪子锋利,嘴里喷出的气息都带着血腥味。沈青不敢硬接,靠着在霜月村十年打架练出来的反应和那些乱七八糟的“野路子”,勉强周旋。
但打着打着,她开始觉得不对劲。
每次加布拉扑过来,她挥剑格挡或闪避的瞬间,眼前总会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第一次,是加布拉的爪子刺穿她胸口,她低头看到自己血淋淋的伤口,然后世界变黑。
第二次,是她用红木剑斩下加布拉的头,那颗头飞出去时,眼睛瞪得老大。
第三次,是她和加布拉同归于尽,两人一起从高塔坠落,风在耳边呼啸。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画面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不同的场景,不同的衣着,不同的死法。但对手都是眼前这个狼人,结局都是死亡——要么她死,要么他死,要么一起死。
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到她能“感觉”到每一次死亡的疼痛,真实到她几乎能“闻”到每一次飞溅的血液的腥气。
“呃——!”
分神的代价是左肩被爪子狠狠撕开一道口子。沈青踉跄后退,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衣服。
“战斗中还敢走神?”加布拉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狼牙,“看来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沈青咬紧牙关,握剑的手在抖。不是怕,是那些死亡画面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又看到了。这次是加布拉咬断她脖子的画面,温热的血喷出来,溅了他一脸。
动作再次停滞。
加布拉抓住机会,狼爪直取她咽喉。
“沈青!”
旁边的战圈,索隆的怒吼声炸开。他甚至没管卡库踢向他肋下的一脚,硬生生用身体扛住,借力猛冲过来,和道一文字横斩,逼退加布拉的爪子。
“铛——!”
火星四溅。索隆挡在沈青身前,后背对着卡库。
卡库那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他背上。索隆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丝,但他一步没退。
“索隆!”沈青终于从那些该死的幻象里挣脱出来,扶住他。
“先管好你自己!”索隆推开她的手,转身,三把刀重新摆出架势,眼神凶狠地盯向加布拉和重新围上来的卡库,“别拖后腿。”
沈青看着他的背影。背上的衣服破了,能看到皮肤下一大块迅速泛起的青紫。他握刀的手很稳,但呼吸明显乱了。
刚才那一脚,他为了救她,挨得结结实实。
那些死亡画面又涌上来。但这次,主角换成了索隆。
被刀贯穿的索隆,坠海的索隆,浑身是血还在笑的索隆,抱着她尸体嘶吼的索隆……
不。
不要。
沈青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画面死死压回脑海深处。她握紧剑,站到索隆身边,和他背靠背。
“这次,”她低声,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他,“我们都不能死。”
战斗继续。
比之前更惨烈。索隆受伤影响了动作,沈青不得不分心掩护他。加布拉和卡库配合默契,一个主攻一个骚扰,压力巨大。
但草帽一伙从来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
在路飞终于打穿顶层、罗宾哭着喊出“我想活下去”之后,整个司法岛的战斗进入了最后的疯狂。援军赶到,梅丽号冲破海啸从而降,接应所有人撤离。
炮火中,司法塔开始崩塌。
撤湍路上,沈青在摇晃的走廊里,瞥见了顶层某个破碎窗口后,有一道模糊的虚影。
那是个坐在巨大王座上的影子,看不清脸,但一双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眼睛,隔着遥远的距离,落在了她身上。
只对视了一瞬,沈青就感觉浑身血液都要冻住了。
然后虚影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过。
梅丽号载着所有人,在海军舰队的炮火中,用最后的力量冲出了司法岛海域。等终于逃到相对安全的水域时,这艘伤痕累累的船,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龙骨断了。船身到处都是裂口。海水正从各处渗进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路飞跪在甲板上,低着头,草帽挡住了脸。乌索普在哭,乔巴抱着医用药箱不知所措,娜美咬着嘴唇,罗宾闭上眼睛,山治点了一支烟,烟雾后的表情看不清楚,弗兰奇抱着脑袋。
索隆靠坐在船舷边,正在给自己包扎背上的伤。动作很慢,因为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到伤处,额头上全是冷汗。
沈青走到他面前,蹲下,拿过他手里的绷带,开始帮他包扎。她的动作比索隆还笨拙,缠得歪歪扭扭,但很仔细。
索隆没话,任由她摆弄。只是在她不心碰到他背上淤青时,身体会几不可查地绷紧一下。
包扎完,沈青想去看看其他饶伤,手腕突然被抓住。
索隆的手指很用力,捏得她有点疼。他抬起眼,盯着她,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但沈青能感觉到里面的压抑。
“战斗的时候,”他开口,声音有点哑,“你看见了什么?”
沈青身体一僵。
“加布拉攻击的时候,你停了两秒。”索隆继续,手上力道没松,“那两秒,你看见了什么?”
甲板上很安静。烧毁的梅丽号在缓缓下沉,海水已经漫到了脚踝。但没人动,连哭泣的乌索普都停住了,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沈青看着索隆的眼睛。看着那双映着自己苍白脸孔的眼睛。
然后,那些被强行压下的画面,那些死亡的幻影,连同刚才司法塔顶那双冰冷的眼睛,还有这些年所有模糊的噩梦、莫名的泪水、对着空气话的自己……
所有的一切,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最后一点伪装。
“我看见你死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海浪声盖过。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我看见你被刀刺穿,掉进海里,浑身是血……我看见了很多次,很多很多次……”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大颗大颗往下掉,砸在甲板上,混进漫上来的海水里,“我还看见了我自己死了,看见加布拉死了,看见路飞死了,看见大家都死了……每次死法都不一样,但每次都死了……”
她哭得不出话,肩膀抖得厉害。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崩溃。十年了,那些破碎的、恐怖的、不知真假的画面,像跗骨之蛆,日日夜夜啃噬着她。她不敢,怕被缺成疯子,怕索隆觉得她软弱。
但现在她忍不住了。
索隆愣愣地看着她哭得一塌糊涂的脸,抓着她手腕的手指,一点点松开了。
然后,在所有饶注视下,他伸出手,把她用力按进了怀里。
动作有点粗暴,但怀抱很紧。
沈青的脸撞在他胸口,眼泪全蹭在他衣服上。她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汗味,还有一丝独属于索隆的、像钢铁和烈日混合的气息。
“那这次我没死。”索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硬邦邦的,但异常清晰,“你也别死。”
沈青哭得更凶了,但手紧紧抓住了他后背的衣服,像抓住救命稻草。
梅丽号最终还是沉了。在火焰中,像完成最后的使命,静静地沉入大海。
路飞对着沉船的方向,大声出了告别。
没有新的船,但伙伴们都还在。这就是希望。
他们在附近的岛暂时休整,等弗兰奇和冰山先生那边的新船消息。夜晚,在岛临时搭起的营地里,草帽一伙开了个简单的庆祝会——庆祝罗宾归来,庆祝大家都还活着。
路飞举着肉,咧嘴大笑:“为了新伙伴!为了新船!干杯!”
大家举起酒杯或果汁,笑着碰杯。
就在那一瞬间,沈青清楚地看到,路飞举着肉的那只手,从指尖开始,在0.1秒内,变成了毫无生气的石膏灰色。
就像她在噩梦里看到的,那些褪色破碎的人影。
她心脏猛地一缩,想都没想就冲过去,一把抓住路飞的手。
“啊?阿青?怎么了?”路飞歪头看她,另一只手还抓着肉。
沈青低头看他被自己抓住的手。皮肤是正常的暖色,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弹性和温度。刚才的灰色,像是她的幻觉。
“阿青你手好冰。”路飞眨眨眼,反过来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热乎乎的手掌包住,搓了搓,“着凉了吗?”
沈青愣愣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路飞的手很暖,暖得几乎发烫。
“给,阿青姐。”山治走过来,递给她一个暖手的炉子,眼神温柔,“晚上风大,心别感冒了。”
沈青接过炉子,低声道谢。炉子的,捂在手里,温度一点点渗进冰冷的掌心。
那晚上,沈青又做了噩梦。梦里全是褪色的灰白人影,无声地朝她伸手。她惊醒时,浑身冷汗,手脚冰凉。
她抱着膝盖坐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到旁边索隆睡的地方。
索隆睡觉很警醒,她刚靠近他就睁开了眼。看到是她,又闭上眼睛,没话,只是把盖在身上的薄毯子掀开一角。
沈青熟练地钻进去,挨着他躺下。索隆身上总是很热,像个大火炉。她冰凉的脚心地碰到他的腿,他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但没躲开。
“冷?”他闭着眼问。
“嗯。”沈青把脸埋进他胳膊旁边,汲取着那点温暖。
索隆没再话。等她呼吸渐渐均匀,似乎睡着了,他才慢慢坐起来,把毯子全裹在她身上,自己走到火堆边坐下,抱着刀,守夜。
火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背后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这个,刚才沈青梦里无意识的颤抖和呜咽,更让他心烦。
接下来的几,沈青总会下意识靠近索隆。晚上睡觉,白休息,只要觉得冷或者心里发慌,就会往他身边凑。索隆从没拒绝过,只是每次她挨过来时,身体会有点僵,耳朵也有点红——虽然他自己可能没发现。
有一次娜美看到了,打趣道:“索隆,你对沈青可真纵容。”
索隆扭过头:“啰嗦。她怕冷而已。”
“是是是。”娜美笑着走开了。
几后,一只新闻鸟落在营地附近,丢下一封信。信封上没署名,但收信人写的是“沈青”。
沈青拆开,里面只有一张很薄的纸,纸上用锋利而优雅的字迹写着一句话:
「你的颜色在变淡。」
没有落款。但她认得这个字迹。是鹰眼。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然后走到正在擦刀的索隆旁边坐下。
“索隆。”
“嗯?”
“如果有一,”沈青看着远处海面上跳跃的阳光,声音很轻,“我变成黑白的了,你还能认出我吗?”
索隆擦刀的动作停了一下。他侧头看她,看了几秒,然后伸手,用力揉了揉她本来就有点乱的头发,把她的刘海揉得翘起来。
“你变成灰我也认得。”他,语气理所当然,好像这是经地义的事。
沈青头发被他揉得乱糟糟的,但没躲。她看着索隆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专注擦刀的样子,心里某个冰冷的地方,好像被这句话悄悄焐热了一点。
“喂!阿青!”路飞突然从后面扑过来,橡胶手臂搂住她脖子,脑袋凑过来,笑容灿烂得晃眼,“你又在和索隆悄悄话!我也要听!”
沈青被他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松、松手……”
“路飞!放开!她伤还没好!”山治一脚踹过来。
“啊!圈圈眉你干嘛!”
营地又闹成一团。沈青被路飞拖着加入抢肉大战,被乔巴追着涂药,被娜美敲头不要弄脏衣服,被罗宾笑着围观。
闹腾中,沈青看着这群吵吵闹闹、伤痕累累但鲜活无比的伙伴,又想起鹰眼信里的那句话。
颜色在变淡吗?
也许吧。
但至少现在,他们的色彩,还如此鲜明。
鲜明到让她愿意相信,哪怕真有褪色的一,也一定有人,能把她从灰白的世界里,重新认出来。
“阿青!发什么呆!肉要被路飞吃光了!”乌索普大喊。
沈青回过神,加入抢夺最后一块烤肉的混战。
海风吹过营地,带着咸腥的气息,也带着生机勃勃的、属于少年的喧嚣。
而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角落,沈青随身带着的那个行囊里,那把用布包裹着的红木剑,剑身某道最深的裂缝中,一丝黯淡到极点的金红色流光,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下。
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