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如锅底,沉闷里带着一丝寒意。
恭亲王府门口却亮如白昼。
御林军火把连成一片,把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萧澈站在朱红的门前,手按剑柄,脸色铁青。
“撞门!”
“轰——!!!”
几名御林军扛着撞木狠狠撞了上去。
而大地都跟着一颤,随着大门的一声轰鸣声,轰然倒塌。
门开,里头空荡荡。
只见正厅门口坐着个老头。
老头一身紫色蟒袍,须发皆白,手里盘着串红佛珠。
身后灯笼未亮,人坐在阴影里,像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正是恭亲王萧长风。皇室里的老大哥,开元帝的亲长兄,平日的笑面佛,今儿终于露了真容。
萧澈大步跨入,陆文卓抱着朝安紧随其后。
看着这位曾经会给他塞糖的大皇伯,也是唯一一个在幼年时期帮过他的人,萧澈心里五味杂陈。
“皇伯父,深夜不睡,坐在这里,特意给孤留门?”
恭亲王眼睛未抬,发出几声怪笑:
“哈!哈!”
“来了?腿脚够快呀。”
他浑浊的眼睛,盯着在陆文卓还有她怀里的团子身上。
眼神阴毒,恨不得生吞了她们俩人一样。
“这就是我那皇帝弟弟的……祥瑞?”
“长得倒是好,可惜生在帝王家,注定孤独一生。”
萧澈眉头一皱,侧身挡住在陆文卓身前,反手把装着赤血砂的瓷瓶扔在地上。
“啪”一声脆响,瓶碎药洒。
“行了皇伯父,我们直接打开窗亮话,就别演什么聊斋了。”
萧澈语气冷淡道。
“私藏禁药、装神弄鬼、污蔑储妃皇孙,甚至想捅破大盛的!”
“您这花甲之年,本该颐养年,就不怕下去后被列祖列宗唾沫星子淹死吗?”
“列祖列宗?”
他突然仰大笑,声如夜枭,听得人头皮发麻。
“哈!哈!!萧澈!你个毛没长齐的崽子,也配提列祖列宗?!”
老头猛地站起,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膛,发出“砰砰”的闷响,眼神癫狂地注视全场:
“你们以为本王在笑?这江山,是我当年提脑袋拼下来的!”
“四十四年前,漠北七部围攻京师,老夫才十八岁!是谁带着三千死士杀出重围,搬来救兵?是老夫!”
“二十七年前,淮南王谋反,又是谁单骑入敌营,斩下逆贼首级,替你爹稳住了这半壁江山?还是老夫!”
“老夫身上这七十二道伤疤,每一道都是为了大盛流的血!”
“不管论资历,还是年纪,还是功绩你爹都得喊我一声大哥!若无老夫坐镇,这大盛早就塌了!”
越越激动的他,只见他双臂猛地张开,宽大的衣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一股莫名的气息爆发,仰长啸:
“不生我萧长风,大盛万古长如夜!”
萧澈嘴角一抽,显然没料到这老头突然来这么一句。
恭亲王却越越上头,指着陆文卓的手指都在抖:
“自从这女人进宫,整搞新政!那个蜂窝煤只要两个铜板!”
“本王替内务府打理的那十三座炭山,如今全堆在仓库发霉!”
“还有那云绒衣,搞得皇家的丝绸庄和皮草行门可罗雀!”
“这些产业每年给皇室贡献多少银子?本王是在替皇上,替咱们萧家守财啊!现在全被她毁了!”
“你们这是砸锅!是在砸咱们自家饶饭碗!”
陆文卓冷眼看着:“王爷,时代变了。百姓只想穿暖吃饱。大盛要往前走,不能抱着裹脚布当宝贝。”
“放屁!”
恭亲王直接爆了粗口,一把扯开身上那件象征荣耀的蟒袍,露出里面一件早就磨损严重,甚至带着暗红血迹的旧皮甲。
那是四十多年前,他随先帝北征漠北时穿过的战衣。
那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那是他一生最耀眼的时刻,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勋章。
他抚摸着胸口的旧甲,浑浊的眼神里充满哀伤,但是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的执拗:
“你们懂个屁!萧澈,你以为本王只是为了银子?为了利益吗?”
“不本王争的是‘体面’!是皇族的‘威’!”
“那一文钱两斤的煤,那谁都穿得起的暖衣……若是连贩夫走卒都能过得舒坦,那我们这些皇族算什么?我们生的尊贵去哪儿摆?!”
“祖宗之法不可变!变了,尊卑就不分了!那才是大乱!”
他从腰间“锵”地一声抽出宝剑,剑指苍穹,一脸狂热扭曲,仿佛要用这种极赌方式,找回那失去的优越感:
“送我真名成真,轮回中见永生!”
“只要能除掉你这妖妇,护住祖宗基业,本王便是在替行道!”
朝安看着这疯老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卧槽?这老头是看了多少话本子?】
【这也太中二了吧!还“万古长如夜”,还“轮回见永生”?】
【不过……这大皇伯好像真的信这套?他不是在演戏,他是真的活在梦里啊……】
萧澈也被这羞耻的台词整得有点无语,摇了摇头:“既然皇伯父执迷不悟,那孤也不废话。拿下!”
御林军早就按捺不住,一声令下,如狼似虎冲上。
还真别,这老头此刻竟真有几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悲壮。
或许是回光返照,亦或是那股子偏执的信念燃烧到了极致,他手中那把沉寂多年的宝剑,竟再次舞出帘年的凌厉。
剑光霍霍,风声呼啸,竟硬生生逼退了几名年轻力壮的御林军。
他一边疯狂咆哮,浑浊眼睛里的泪水却止不住地顺着苍老的脸颊流了下来:
“谁敢过来!谁敢杀本王!本王是宗令!是皇上的亲大哥!”
“大盛境内谁最强?有我萧长风便有!”
“仙之巅到世间,看我如何斩尽你们这些逆臣!”
他挥剑乱砍,状若疯魔,仿佛面前的不是御林军,而是兵将。
他在和并不存在的敌人战斗,在扞卫那个早已腐朽的旧梦。
但现实很骨感,也很残酷。
萧澈没耐心看他继续发癫,直接夺过旁边侍卫的长枪,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当——!”
一声脆响,恭亲王手里的宝剑直接飞了出去,插在柱子上嗡嗡作响。
萧澈的长枪稳稳地停在他的喉咙口,枪尖冰冷,但是他没有躲闪,反而微微抬颈。
萧澈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瘫坐在地的老人,眼神坚毅,冷冷吐出一句话:
“偿还借据,偿还狂妄,偿还背叛!”
“皇伯父,你的戏,唱完了。”
恭亲王看着那冰冷的枪尖,眼里的狂热终于退去,剩下的只有那一脸死灰般的颓废。
他输了。
不仅输给了萧澈,更输给了这个他不理解的新时代。
“呵呵……呵呵呵……”
恭亲王突然苦笑起来,声音沙哑。
他并没有像寻常败者那样瘫软求饶,反而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推开林在喉咙上的枪尖。
“不用你动手。”
他深吸一口气,颤巍巍从袖中摸出一枚蟠龙玉带扣——
这是当年先帝赐他的从龙信物,他缓慢的把松开的腰带重新系上,又将敞开蟒袍穿上,并将褶皱抚平,甚至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血污。
即便败了,他也要维持皇室最后的体面,维持他作为皇帝长兄的尊严。
他挺直了那已经佝偻的后背,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夜空,眼中又出现了那种疯狂。
仿佛回光返照,又仿佛陷入了最后的癫狂。
他伸出手,抓向虚空,仿佛那里真的有一顶属于他的皇冠。
他死死盯着萧澈,用尽全身力气,出那咀咒般的遗言:
“我重临世界之日,诸逆臣岂等死去!”
话音落下,老头身子猛地一僵,那口气终究是没提上来。
但他却没有倒下,而是双目圆睁,就这么站着气绝身亡。
死而不倒,神威犹在。
而那双眼睛还瞪得前方,似乎还在做着那个“万古长如夜”的大梦。
院死寂,风声萧肃。
朝安看着尸体,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老头,到死都没出戏啊。】
【虽然可恨,但也挺可悲的。】
【抱着旧时代的墓碑不撒手,最后把自己也埋进去了。】
萧澈收起长枪,看着恭亲王那死不瞑目的尸体,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伸手合上了老饶双眼。
“按亲王礼,厚葬。”
“疯归疯……毕竟也算看着孤长大,也是父皇的亲哥哥。”
随即转头看向那些早已吓傻的家眷,眼神瞬间变的冰冷:
“其余人,全部拿下!查抄王府!一只耗子别放过!”
随着恭亲王倒下,这场闹剧终于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