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渐亮，寒鸦掠过枯枝，惊落几片残雪。宋平看着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宋玉，手忍不住微微颤抖。她遇害那年，也是这般大，也是这般灵气动人。
他没有打扰，没有阻挡。
“你叫什么？”他忍不住开了口，语气温柔。
女孩子没有回答他，埋头处理顾承章的伤口。
宋平没有生气，抬头看着熊崇。
熊崇为下巫祝之首，名满下。不过，这是二融一次见面。
宋平往前迈了一步，真元流转间，带动地元气在四周流转，如清风拂岗，发出轻微的呼啸声。
熊崇没有动，安静地看着他，绣满星斗的玄色法袍在风中翻涌如墨云。
风声一紧，宋平突然暴起，长剑再出，化作三道残影直取熊崇咽喉。这是他在高山冰川修行时悟出的剑招，寒鸦三点头，剑锋过处，竟凝出些许细碎冰晶。
他对真元的操控细腻到了极点，几乎能够以元气拟物。
熊崇还是没有动，枯槁的手指轻轻拂过腰间铜铃。清脆的铃声响起，悦耳动听，就像套在马兜上的铃铛，传遍林间道。
叮当脆响中，冰晶突然倒卷，在宋平肩头爆开血花。
让宋平心悸的是，他没有感受到熊崇的真元调动。熊崇的动作是那么的随意而自然，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这是在对战吗？
宋平当然不服，很不服。
人本是肉体凡胎，但修炼到造化上境后，历经五次劫难，即可踏入归墟境，身体会发生极大变化，成为半人半神的存在，也就是人们口中所的半圣、亚圣和圣人。
肉身成圣，一直是修行者努力攀登的最高峰。
只可惜，五劫过于逆，能跨过这道坎的人往往数百年才出一个。五劫也叫人五衰，即发堕——青丝化雪、体秽——玉骨生苔、气泄——丹田漏炁、神衰——识海枯竭、命劫——因果缠魂。五劫并非依次发生，许多被称为骄的修行者往往连一劫都扛不住；若是五劫齐发，基本神仙难救。
宋平初入造化，便跻身修行者中的佼佼者。熊崇只是摇个铃铛，就让他受伤而退？
骨子里的充斥的骄傲和仇恨让他难以接受。
“工开物，九窍通玄！” 随着暴喝，宋平双臂青筋暴起，青铜指套摩擦出刺目火星，随着九道机簧爆响，千机锁在空中解体，化作漫星斗坠落人间。解体后的碎片落地爆轰，人首蛇身的青铜傀儡再度升起。
“九九归一，合！”
所有的青铜傀儡逐渐合体，凝聚成一具巨大无比的蛇形机关兽。
把千机锁所有的能量合体，当然威力巨大，但要发挥出这一招的杀伤力却有两个重要前提，对手不能跑，也不能在机关兽成形前打断他漫长的施法过程。
宋平当然知道熊崇不是傻子，他在赌熊崇是个体面人。
他赌对了。
熊崇站在原地，耐心地等着机关兽合体。
宋平大喜过望，操纵机关兽全力撞向熊崇。
这一撞之威近乎搬山，熊崇要么躲，要么死。所以宋平算准了他的退路，指尖已经压在了阵眼上——只要熊崇一躲，立马射出上万根凤尾针，瞬间覆盖他所有路线。
熊崇看了他一眼。
他老了，眼眸浑浊不堪。他那浑浊的瞳孔里突然出现千万流萤明灭，照应着宋平的身影。
宋平脑海中文一声，眼前一片空白，直挺挺栽倒在地，口吐白沫。
观生瞳，巫祝秘术，据可观凡人一世因果。而观人因果属于窥探机，易遭报应，所以后世无人愿学，已经失传，不知熊崇从何处得来。
熊崇当然没有兴趣探看宋平的因果，他改良了观生瞳，直接攻击对方的神志，使其昏厥、失智、甚至毙命。
蛇形机关兽失去控制，瞬间坍塌，零件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熊崇叹了口气，分如此之高，不去修行，居然一味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真是可惜。
“臣见过太子殿下。”熊崇跨过昏迷的宋平，到芈云樟身前，尽人臣之礼。
“大司命不必多礼。”芈云樟满脸堆笑，“您老怎么过来了？”
“夜晚降流星，落于东方。臣起了一卦，于东宫不利，便连夜赶来。”
“大司命修为通，占卜极准。再晚来一步，孤性命不保啊。”芈云樟笑道，“只是高徒为了我被伤成这样，孤内心不安呐。”
“分内事而已，殿下勿忧。我去看看他。”
熊崇干枯的手指搭在顾承章脖子上，发现他的脉象虽虚弱，但趋于平稳；现在最难处理的是刺穿出来的肋骨，以及被洞穿的肺部。
“师父，怎么办？”灵萱轻轻按压他的肋部，摸清了顾承章受损的部位。
“你有什么想法？”熊崇反问道。
“最稳妥的方式，就是让他晕过去，然后割开皮肉，抽出断裂的肋骨，再替他止血。卧床静养一年，应该无虞。”
熊崇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当然稳当。可你想过没有，一来恢复的时间过长，二来这肋骨还是很重要的东西，残缺了对他有很大的影响。”
“我知道啊，那怎么办？”
“我是个巫师。”熊崇心疼地摸了摸顾承章血淋淋的肋骨，“当然要用巫蛊之术。”罢，他毫无征兆地往下用力一压，以真元为引，咔嚓咔嚓几声，硬生生把断骨按回原位。为了使断骨完美贴合，他甚至重新掰断了一根。
顾承章白眼一翻，还来不及呼痛就直接晕了过去。
太痛了。生理意义上的痛彻心扉。
大量黑色蛊虫涌入伤口，堵住了喷泉般狂涌的鲜血，并啃食残留的骨屑和絮状皮肉，以免日后腐烂流脓。
“你真下得去手。”灵萱不满地道，“好歹先打晕他啊。”
“打晕他？那岂不是伤上加伤？”熊崇重新把了一下脉，道，“蛊虫可以清理伤口和止血，并用金线蛊虫固定他的断骨。你照顾好他，不要让他乱动，三五个月就没事了。但这逆乱的阴阳二气，我也没有办法。”
灵萱瞪了他一眼，没有话，显然很不满意。
“你就不问问我，有没有别的人可以治？”
“谁啊？”
灵萱能这么不客气地和熊崇话，当然源自熊崇对她的宠溺。
“有没有听过阴阳家的三焦逆冲？”
“听过。”这是一种极为霸道的阴阳之术，可以打通堵塞的经脉，并修复受赡丹田。灵萱兴奋地问道，“去找谁？”
“阴阳家兴起于洛水，你不妨带着顾承章一起前往，碰碰运气。”
“那正好。”芈云樟干笑道，“我们干脆一起结伴而行，互相照顾。到了洛邑之后，你们再沿洛水寻找阴阳家。”
灵萱点点头，“师父也去吗？”
“我不去。”熊崇道，“我是苍楚的大司命，去了会引起子的注意，引出不必要的麻烦。还有，巫祝禁地骨鸣涧有异动，这涉及巫祝根本，万不可懈怠，我要亲自前往。”
“那，那沿途会不会再有行刺？”芈云樟眼巴巴地问道，“顾承章重伤在身，谁来保护他？”
“臣自有安排。”熊崇道，“新的卫队和巫祝已经在来的路上，自有克制修行者的办法。你们安心前往就是，沿途谨慎些，不要与各国使臣伤了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