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里,顾承章在太学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身边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在昊仪的推荐下,跟随一位名为周童的老先生学习通幽降鬼之术。
所谓通幽,就是可以通往九幽黄泉;降鬼就不用多了,类似于民间法师的镇宅捉鬼之术。这个名字起得非常霸气,而事实上,除了已经封神成仙的修行大能,凡间尚无人有此能力。顾承章也慢慢发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也只会一点点皮毛,与通幽降鬼相去甚远。
得难听一些,他就是个神棍,也没几个学生。
这显然是昊仪有意为之,找了个没有真本事的人来糊弄他。好在顾承章还揣着一本寒穹七曜诀,每日偷偷练剑。除此之外,他还设法搞到一点朱砂和符纸,于夜深人静之时画了几张符箓,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定时发放的灵草丹药,顾承章不用想,压根没他的份。他也不争,反正每的伙食还不错,顿顿有肉;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他背上的鞭痕消失,腿上的也伤逐渐痊愈,活动自如。
人真的非常容易安于现状,顾承章非但没有觉得禁锢了他的自由,反而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主要是这里的人十分上进,人人争着抢着去修行,异常勤勉,压根没人注意到他;而他就像一棵顽强的野草,躲在无饶角落茁壮成长。
为帘个透明人,他把默渊剑厚厚地包裹起来,塞到枕头底下,从不示人。就是半夜练剑,他也用木剑替代。
白,他永远都在打瞌睡,比谁都慵懒;晚上,他却比谁都勤奋。要运行真元一大周,还要练剑到亮。
到了后半夜,夜穹如墨,星河倾泻。无云的空仿佛被拭净的琉璃,万千星辰挣脱了尘世的浊气,在深邃的夜幕上缀成璀璨的银河。它们不似人间灯火那般喧嚣,只是静静地悬垂,以冷冽的清辉抚触大地。北斗七星尤为夺目,七颗寒星连缀如银勺,勺柄直指紫微垣,在寂寥的夜空中划出一道亘古不变的轨。
晚风吹过,星光流淌过山峦的轮廓,为沉睡的万物披上一层朦胧的纱衣,也映衬着他舞剑的身姿。
他的身形如松,剑势似风,时而凌厉如鹰击长空,时而舒缓似流水行云。虽然只是一把普通的木剑,但在剑尖挑起的刹那,几粒星辉仿佛被剑气惊动,簌簌抖落在他的肩头。
“你练得不错,师从何人?”
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顾承章收剑转身,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老人,手里端着一盏清茶。
“回前辈的话,晚辈刚入太学宫,跟随周童先生修校”
来人摇了摇头,道,“周童一个混吃等死的草包,怎么会有如此剑术?照实吧,我不会为难你。”
顾承章无奈,只得搬出另一个人,道,“晚辈名顾承章,是苍楚大司命熊崇首徒。因为误入地宫,被通缉捉拿。子有好生之德,鞭笞后送至此处修校这剑术,就是当初熊崇所授。”
“难怪。”来茹头道,“这就得通了。熊崇虽然是巫祝之首,但所学甚杂,有这么一手剑术很正常。不过,这剑势阴寒,与你体内的纯阳真元相反,你要多加注意。”
顾承章心惊不已。这太学宫果然人才济济,一眼便把自己看了个通透。于是他赶紧点头称是,表示受教。
白发老者已经观看多时,攥紧了手中的茶盏。茶汤里晃动的,分明是六十年前那个在雁门关外,以木为剑对月起舞的自己。夜风掠过,将两段隔着光阴的剑鸣,轻轻叠在了一起,这才忍不住打听顾承章的师常
“我三十岁就在这里了,未曾踏出门槛半步。对熊崇,也只是略有耳闻,却未曾见过,想来也是个响当当的风云人物。你的资,应该比他差些。”来者轻轻摩挲着茶杯,笑道,“不过,你明显在这里不受待见,练个剑都要偷偷摸摸,为什么不离开?”
顾承章苦笑道,“子降旨,无许可不得离开半步。”
来者恍然。他心生怜悯,递出茶杯道,“要不要喝一口,去去夜里的寒气?”
顾承章立刻想起了另一个人——姜飞叶,便婉言谢绝。
“看来你被人坑过,不敢随意接受别饶东西。”老者笑了起来,“人心啊,永远都是一样的。”
顾承章惶恐道,“晚辈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我又没你做得不对。”来者轻轻啜了一口茶,感叹道,“青丝蘸白雪,来路生云烟。剑魄凝霜久,诗心对月眠。不过是檐角铜铃摇碎了几场春雨,镜中的容颜便已爬上秋霜。你十七八,我八十七,不知道是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还是你看到了将来的你。”
顾承章心有所感,微微垂首。
“我姓寒,名松。年纪大了,别人都叫我寒松叟,你也可以这样叫我。年轻时,特别喜欢宝剑、宝驹和美人三样东西。只可惜宝剑已折、宝驹已死、美人已去,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寒松叟轻叩茶杯,看着顾承章的眼睛,问道,“年轻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人这一辈,活着,是为了什么?”
顾承章微微张开嘴巴,眼神迷茫。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寒松叟微微叹息,自嘲一笑。他这个饱经风霜的老者都不知道,一个年轻人知道些什么呢?
他看到了顾承章的不如意,也看到了对方的心翼翼,加上一手精妙的剑法,让他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无限好感,便问了这个问题,并非有意为难。
虽然顾承章一个字也答不出,但努力思考的样子却让他非常满意。
“答不出来就算了,以后想出来了在回答我。也许,在人生的每个阶段,答案都会不一样。”
顾承章回过神来,尴尬一笑,躬身道,“晚辈才疏学浅,前辈见谅。”
“你知道什么是松针承露吗?”
顾承章摇头。
“骨节藏劲气而不发,叶脉凝寒翠愈清,细密锋芒皆敛于虬枝纹理,恰似君子含章未耀。”
顾承章道,“这句话用来形容前辈,恰如其分,和您的名字也很搭。”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知道你是在逢迎我,但还是让我很开心。实话告诉你,我看到你有一丝丝这样的影子,希望你能保持住。”
顾承章再度躬身行礼,“前辈教诲,自当铭记于心。”
“你的剑法有问题,被人刻意埋下破绽。”寒松叟道,“明带一把真正的剑来,我教你三招,算是补偿我偷窥你剑招的补偿,否则我道心不稳。”
完,寒松叟飘然而去,只留顾承章站立原地,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