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早课，周童望着角落里似笑非笑的顾承章，大惑不解，心想这玩意是喝了笑鬼尿了、还是吃了蜜蜂屎了，笑得那么猥琐，莫不成看上哪个女学生了？
于是他点了名，“那个，后面那个。”
来学通幽术的原来有二十来个，中途不断有人退出，到现在为止，一个巴掌能数得过来。
顾承章反应过来，赶紧起立。
“你刚刚在笑什么？”
“回先生的话，我不知道自己在笑。”
“你是，我冤枉你了，没事找事？”
周童对他并不好，也没有刻意为难过，就冲这一点，就值得顾承章尊敬八分。所以顾承章赶紧解释道，“禀先生，刚刚走神了，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
“是吗？出来听听，让大家都笑一笑。”
顾承章只好道，“是我的错，现在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来？”周童眉毛倒竖，“滚去院子里跪着，跪到记起来为止。”
顾承章没有和他置气，乖乖退出了学堂。
周童很快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讲解《通幽经》中的内容，“通幽者，通九窍，察阴阳，入幽冥，见真章。夫玄窍者，九幽之牖也。眼纳黄泉瘴，口吞阴山火，鼻息酆都烟……”
剩下的学生昏昏欲睡，最后连周童自己也坚持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觉醒来，日已西斜，腹中咕咕直叫，显然一又过去了。
至于学生，早就没影了。
周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活动一下被枕得发麻的手臂，慢慢走出学堂。
顾承章跪在院子里，夕阳将他的背影拖得老长。
顾承章看到他，恭敬地叫了一声先生。
周童眼神有些不自然，他没想到顾承章真的会跪这么久。他对学生的处罚，向来只是做做样子。
“起来吧。”
顾承章起身，躬身行礼。在别人眼里，跪这么久当然很难受；由于苍楚巫祝跪拜鬼神的时间和次数堪称变态，所以在顾承章这里还真不算什么，只是路过的人指指点点，羞辱的意味比较强烈。
“陪我去吃饭吧。”
“好。”
太学宫后厨很大，菜品丰富且免费，只是吃饭的时间是固定的，错过了就没樱周童来到的时候，只剩一些残汤剩饭。以周童的声望和品级，自然享受不到私厨的待遇。
所以坐在餐桌后的周童，脸上有些挂不住。
真不剩什么了。
顾承章挑挑拣拣，找到几块还算完整的菜饼，捞了一碗锅底的米粥，又端来热腾腾的肉汤，礼貌地放在周童面前，自己只有一份汤和菜饼碎屑。
“先生，请。”
熊崇不动筷子，他和灵萱都不敢先吃。
周童喝了一口汤，道，“你也吃吧。”
顾承章虽然饿，但动作拘谨，吃得很慢。
“熊崇有没有教过你通幽之术？”周童突然问道。
“回先生话，他曾经过，巫术修到最高境界，可以探查九幽黄泉，甚至抓取厉鬼魂魄，但这样的行为过于逆，除了大损道行和寿元外，很可能遭遇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如此行事。”
周童内心暗自叹息，这可比通幽之术高明太多。他问道，“那他做得到吗？”
“应该还不校师父到底是什么境界，很难。”
熊崇当上大司命之后，极少出手，自然没有人知道他的境界。墨家宋平是造化境，在他面前和纸糊的差不多，完全看不出他是否是造化上境，还是已经踏入了归墟境。
“我的境界不高，你能看出来吗？”
顾承章的筷子微微一顿。他当然看得出来，但这事不能，起码不能在明面上。
“回先生，看不出来。”
“我知道你在撒谎，因为我看饶眼光不会差。你是被软禁在这里的，虽然表现得无所谓，但眼眸深处，你还是充满了不安，想着怎么逃出去，对吧？”
顾承章不话，只低头吃东西。
“至少目前你是出不去的。我和你没有什么私仇大恨，看着你也顺眼，所以从先生的角度劝你一句，打消逃跑的念头，太学宫的禁制不是你能破解的。另外，我的东西你最好还是听一听，以后可能用得着，起码能捉鬼镇宅，让你有口饭吃。”
顾承章起身行礼，表示受教。
“快吃吧，吃完就走。”周童被其他先生鄙视，有学生对他如此尊重，自然引来一些好奇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
半夜，顾承章带上默渊剑，偷偷来到后院，等着那个老人，韩松。
寒松如约而至，看了一眼顾承章手中长剑，示意他打开看看。
顾承章把包裹的棉布一层层打开，露出默渊的真容。
月光照映在剑身，没有反光，就像照在深色的树干上一样。
“钝剑？”寒松接过来轻轻一挥，没有破空之声，也无剑鸣，但他感受到了一股不自在，这把剑让他极其难受，握在手里就想扔出去。
寒松本就是一名剑客，仗剑万里，挑落多少剑术名家，自然不服。他五指用力，强行注入一股真元，压制剑柄传来的气息。
出乎寒松预料，那股气息并没有与他剧烈抗衡，而是拖着他的真元，不断往剑身奔涌，就像一只大手拖着他，用力拽向深渊。
寒松眼神一凛，深呼吸后，彻底放开真元，如长河一般滔滔不绝灌入。
时间仿佛静止，寒松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扬如旗帜，他浑厚的真元如同泥牛入海，而剑身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慢慢下垂。
寒松的手腕一沉，竟被压下一寸。他屏住呼吸，勉力支撑。虽然不至于被此剑反噬，但他也没法征服这把剑。
顾承章已经看出了不对劲，上前一步，轻轻托举剑身。
默渊剑陡然一轻，寒松顺势松手。
默渊重回顾承章身边，与之心意相通，似乎不尽的欢喜和轻快。
“好剑。”寒松面带笑意，连连称赞，“真是一把好剑！”虽然他没有征服这把剑，但他很懂剑，没有不快与尴尬，眼中全是欣赏和喜悦。
“你子运气真好，这是一把绝世好剑，已经认主了。叫什么？”
“默渊。”
“剑如其名。执剑在手，对方直面深不见底的深渊，沉默、寂静，同时伴随无尽杀意和危机。潜龙在渊，勿用。你要是诸侯国的王室中人就好了，与此剑简直就是造地设的一对，可惜了。”寒松无不惋惜地道，“假如你是个王子，哪怕弱如卫、陈，此剑在手，也一定可以光复祖业，成就一番大事。”
顾承章笑道，“能得这把剑已是万幸，哪里还会想这些。”
“那倒是。”寒松的眼光从默渊转到他的身上，道，“能活着就要拼尽全力，何况要在这俗世洪流站稳脚跟。都修行者的毕生目标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是到头来，几人能做到？强如熊崇，最后还是要委身王室，不容易啊。”
顾承章眼神有些闪烁，没有接话。
寒松笑道，“我话多了，练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