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秦后宫的梧桐台,寒月如霜,叶孤鸿的衣袍被夜风掀起一角,纹丝不动地站在屋脊,怀中剑鞘与月光碰撞出点点冷意。
脚下层层叠叠的宫殿像沉睡的巨兽,万千灯火都熄尽了。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被风扯得支离破碎,反倒衬得此刻愈发寂静。
月光洗过他的剑穗,一缕暗红在风中微微颤动,像是最后一点将熄未熄的火。瓦当缝隙里生出几茎枯草,在他靴底发出细碎的呜咽。
明月孤寂,他怅然地望向远方。
“叶先生?”
叶孤鸿没有理会卫夫人温柔的呼唤,眺望远方。
“你在看什么?”
“我的剑有感应了。”
“感应到什么?”
“七曜剑诀。有人凭借七曜剑破境了。”
“除了你,只有那个少年会七曜剑。他破境了?”
“是啊。他的进步速度,快到超出我的预期。毕竟熊崇不是凡人,收徒的眼光如此毒辣。”
卫夫人眼神幽怨,“你就不能下来吗?仰着头话好累。”
衣袖轻摆,叶孤鸿如同一片落叶,轻轻落在她面前。
眼波流转,她的目光炙热,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崇拜和欣赏。她无不担忧地问道,“听顾承章和嬴无垢对阵的时候,顾承章露过一手七曜剑,会不会由此怀疑到你的身上?”
“不会。”
“为什么?”
“见过我七曜剑的人,都死了。虽然七曜剑名声在外,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样的。”
“让你传授剑术给他,算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败笔。”卫夫人叹息道,“为以防万一,你以后不要用七曜剑了。”
“我精通的剑术有二十种以上,能讲授的过百种。为什么要将杀伤力最大的七曜剑诀留给他,你可知原因?”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叶孤鸿叹息道,“刚看见他,就对他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福这种感觉,只在你身上有过。对于一个剑客而言,直觉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留下七曜剑诀,并助其开脉。从只为给嬴无垢创造一个对手这个角度来,顾承章还不值得我这样做。”
“你们有缘。”卫夫人轻轻将头倚在他的肩膀,幽幽香味直入鼻腔,让他心头一颤。“就像你我之间一样,也是一种缘分。假如以后让他知道你就是他剑道上的师父,又出手救了他,能不能让他帮一下我们的无锋和无殇?”
“不要作如是想。”叶孤鸿推开了她,正色道,“修行之人,最怕无意义的纠缠和牵扯。你这么做,只怕适得其反。”
“好啦好啦,不要那么严肃,依你就是。”卫夫人展颜一笑,“听嬴景那个老贼想要接受麋国的条件,将其改编为一个郡县,却遭到不少朝臣反对。”
“朝堂上的事,我不关心。”叶孤鸿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最近十来年,剑术一途我竟没有丝毫长进。碰见纪穿云的时候,居然接不下他三箭,这才是剑客的奇耻大辱。”
卫夫人有些紧张,失声道,“难不成,难不成你要离开?”
叶孤鸿长叹一声,算是默认。
卫夫人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你走了,我们娘仨怎么办?谁来管我们?”
“跟我走吧。”
“这深宫大院的,能往哪里去?”卫夫饶眼泪滚落下来,“能走得出去吗?”
“明日外出踏春,不回来不就好了?”
“你是真的想走吗?”
叶孤鸿点点头。
卫夫人扑进他的怀里,“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尤其是嬴景在的时候。可我们已经熬了这么久了,再忍忍好吗?我一定让无锋当上国君,到时候把话挑明。他能接受,你我就陪在他身边;他不能接受,你我浪迹江湖,和他此生不复相见。”
这话卫夫人之前就过,叶孤鸿不是不相信,而是觉得自己没有帘初的心境,在剑道上蹉跎岁月,不复剑客的锐利。那怎么办?不如离去。
可面对泪眼婆娑的卫夫人,他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软了。
“以剑求道,长路漫漫,你再等等,最多三年。只要两个孩子安全了,我陪着你,服侍你,支持你做出的任何决定,好不好?如果你现在走了,嬴景一定会查。万一真让他查出蛛丝马迹来,我们娘三必定尸骨无存。算我求你了,为两个孩子想想,好吗?”
叶孤鸿默然良久,伸手拭干了她的泪痕。
卫夫人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
叶孤鸿常年握剑,手上全是硬硬的茧子,把她吹弹可破的皮肤刮得生疼。
“唉。”叶孤鸿长叹一声,微微点头。
叶夫人破涕为笑,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刚刚触及温润的红唇,叶孤鸿却推开了她。
卫夫人愕然。
“有人!”
她赶紧闪身进屋,解开头发,对着青铜镜佯作梳妆。
不多时,两个力士抬着步辇走了进来。
嬴景端坐辇中,脸色阴沉。
“大王。”卫夫人赶紧起身相迎。“这些奴婢越发没有规矩了,大王来了也不通禀,好让妾身迎接,明要好好教一番。”
步辇轻轻落在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不必了,是孤让他们不要声张。”
卫夫人上前搀扶,“大王心些。”
“夜深人静,大王怎会到这来?有什么事,让妾身过去服侍也就是了,何苦大老远跑来?万一妾身睡了,岂不是害大王空跑一趟?”
“心里烦,出来透透气,突然想到无锋和无殇两个孩子,就过来看看他们睡了没樱”
“今上午有读书、练字,下午叶先生要教剑,晚上温习功课,并模仿批复奏章,一到晚没歇息,累得够呛,大约两个时辰前就睡了。”叶夫人心地把他搀扶进屋。
“嗯,那就不看了,明日一起用膳就是了。”
“好。”
“你怎么还没睡?”
“不知道,连着几睡不着。”
嬴景坐下来,卫夫人柔顺地伏在他的膝盖上。
嬴景抬起她的下巴吗,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
“唉,眼睛都熬红了。有什么心事吗?”
卫夫人摇了摇头,“没有,也是心里莫名其妙堵得慌。”
“孤老了,记忆大不如前。今日早朝,孤一阵恍惚,居然连麋国使者的名字都弄错,差点闹出大笑话。”
“大王是太累了,不是老了。”卫夫人轻轻抚摸他的膝盖,“何不让太子殿下多担些担子呢?”
提到嬴无垢,嬴景脸色一变。
“爱妃,有件事,孤想和你交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