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青石峡入口。
时近黄昏,夕阳将峡口两侧岩壁染成一片暗红,犹如凝固的血。峡谷中风声凄厉,卷起沙尘,打在守关士卒的铠甲上噼啪作响。
关楼高耸,黑底银边的“暴”字大旗在风中猎猎翻卷。关下拒马重重,鹿角森然,持戈甲士目光如炬,扫视前方。
崔琦一袭青衫,立于关前百步。玄铁三绝在他身后呈品字形站立,脸色黝黑,泛着冷光。
“止步!”关楼上一声断喝,弓弦拉动之声整齐划一,数十支狼牙箭的寒芒对准了关下四人。
崔琦抬眼,声音清晰,“洛邑灵台少监崔琦,奉子敕命行事,请暴焕将军开关。”
“等着!”
关楼静默片刻后,垛口处出现一员大将。此人面如古铜,一部虬髯根根如铁,身披鱼鳞细铠,外罩黑红战袍,正是风韩名将暴焕。
“见过崔大人。”暴焕抱拳,语气冷淡,“久仰久仰。然青石峡乃军事重地,无风韩兵部文书或我王手谕,不得擅入。此为军律,崔大缺知晓。”
“我奉子敕令行事,事涉钦犯,延误时机,将军能担待?”崔琦淡淡道。
暴焕浓眉一挑。“既是捉拿钦犯,更当按律行事。崔大人可先取得大王手令,末将自当开关放校”
赵守虚踏前一步,声音闷如金铁。“暴焕,我等乃奉子敕令。子敕命,莫非不如韩王手谕?”
此言一出,关楼上下空气骤然凝固。
“你是谁?”
“太学宫,玄铁三绝。”
暴焕脸色沉了下来。“玄铁三绝,好大的名头。恕末将孤陋寡闻,居然没听过!”
“守将,敢如此放肆!”赵守拙手按刀柄,“阻拦子使臣办差,你不想活了吗?”
士卒们握紧了兵器,眼中迸出敌意。
“此处是风韩,守得是风韩的关,护得是风韩的民。子敕命自当遵从,然入境问禁,入国问俗,此乃古礼。未有本国君令而欲强闯军机要地,一律处死!”暴焕冷哼一声,“纵是太学宫,也未免太不将我风韩放在眼里了。”
“你……”
崔琦抬手,止住欲再开口的赵守虚。他目光缓缓扫过关楼,掠过那些绷紧的弓弦,掠过箭垛后隐约可见的、闪烁着符文微光的重弩,也掠过暴焕身侧几名服饰各异之人:一位怀抱长剑、闭目养神的灰衣中年;一个手持罗盘、目光闪烁的灰袍老者;还有几个气息沉凝、修为不浅的随军修士……
军中果然有备。剑客、阵师、符师……这暴焕看似粗豪,心思却细,早已防着修行者强行闯关。
“将军言之有理。”崔琦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崔某唐突了。既如此,我等便按规矩来。”
暴焕抱拳道:“崔大人明理。”
“不过,”崔琦话锋一转,“若那钦犯从将军关隘走脱,又或者,在将军辖境内酿出祸事……届时子问责,不知将军又当如何?”
暴焕面色不变,回答道,“守土有责,缉凶亦是我分内之事。若真有钦犯入我境内,暴焕自会全力搜捕,届时定给崔大人一个交代。”
“好。”崔琦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玄铁三绝默然跟上。
走出半里,赵守拙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大人,真就这么走了?那顾承章必定就在附近,或许已入峡谷。我等联手,破关并非难事。”
“并非难事?”崔琦斜睨他一眼,“你当那阵师是摆设?他手中罗盘已锁住气机,关楼之下必埋有阵枢。一旦强攻,阵法启动,那剑客与几名修士从旁协助……纵使我等能杀进去,也必是惨胜,且耽误时辰。再了,这峡谷中,只怕藏了万余守军,岂是你三人杀得完的?暴焕敢如此强硬,倚仗的便是这个。”
赵守虚冷声道,“难道绕路?青石峡南北数十里,仅此一孔道。绕行至少多费五六日,顾承章早不知遁往何处了。”
“谁要绕远路?”崔琦望向西侧那如巨人脊梁般绵延的暗沉山脉,“青石峡是走得饶路。山,却是拦不住修行者的。”
赵守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暮色中群峰狰狞,崖壁陡峭如镜,“你是……翻越绝壁?”
“青石峡两侧山岭,南侧缓而长,北侧陡而短。暴焕重兵必集中于南北关口及峡谷通道,山岭高处虽设了望,兵力却稀疏。夜间翻越,避开主峰哨卡,直达峡谷中段。”崔琦从袖中取出机盘,指尖轻抚,盘面星宿微亮,“顾承章残留真元气息,在此处仍有微弱感应。他必是入了峡谷,且未走远。入峡之后,机盘应能重新捕捉其踪。”
“山中亦有守军岗哨。”赵守拙提醒。
“杀了便是。”赵守虚语气平淡,仿佛在碾死几只蚂蚁。
崔琦摇头,“尽量勿要惊动。暴焕不是庸才,山中岗哨必有传讯之法。一旦示警,他派军封死峡谷两端,再遣修士入山围捕,我等便真成瓮中之鳖了。要快,要静。”
玄铁三绝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决意。
“何时动身?”
“再等等。”崔琦望向已沉入山脊一半的落日,边只剩一片暗红血痕,“入夜即校”
四人不再言语,身形展动,化作四道轻烟,投向西方那片渐渐被夜色吞没的莽莽群山。身后,青石峡关楼上的火把次第亮起,犹如巨兽睁开的点点赤目,冷漠地注视着荒原。
他们未曾回头,也就未曾看见,关楼之上,暴焕身侧的灰袍阵师忽地睁开眼,手中罗盘上,一根磁针微微偏向西方,轻颤不已。
老者抬眼望了望崔琦等人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罗盘,抚须沉吟片刻,终是走到暴焕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暴焕听罢,冷冷一笑。
还好他以最快的速度把顾承章送往太子府,要是多留一,就被这些人逮住了。要打吧,直接和子翻脸,他暴焕还担不起这个责;不打吧,顾承章对太子有救命之恩,不能不保,岂不是两难?
“想翻山?哪有那么容易。”他低声自语,随即招来副将,“传令山中夜猫,老鼠往西边去了,让他们眼睛放亮些。另,调弩手三百人,由你带队,从第七、八号隘口悄悄进山,隐伏于鹰回岭一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妄动,只盯死各条下山路径。”
“是!”副将领命而去。
暴焕按着垛口粗糙的石砖,眺望暮色苍茫的远山。峡谷中的风越来越急,呼啸如鬼哭。
“崔琦、顾承章……”他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逝在边关凛冽的夜风里。
关内,某处营帐阴影下,一个原本蜷缩着打盹的瘦士卒,悄悄睁开了眼。眸中,掠过一抹极淡的灵光。他侧耳倾听片刻,待周围巡逻的脚步远去,才无声无息地融入帐篷后的黑暗中,朝着峡谷深处疾行而去。
夜色,终于彻底笼罩了青石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