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的莫斯塔尔郊外,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糊与铁锈混杂的气味。
干净规整的营房旁,偶尔能看到几株顽强冒头的野草。
远处,城市的际线残缺不全,几座损毁严重的建筑像巨饶残骸般耸立,起重机与工程车辆的剪影在其间缓慢移动,发出沉闷的轰鸣。
在这片战后重建地带的边缘,模块化营房的休息区域,蜂医正用一个老旧的锉刀打磨着他的手术器械,金属摩擦声尖锐却规律。
他哼着一首不成调的德国曲,仿佛自己还是在石勒苏益格的郊区野外野营。
“嘿,深蓝!”
他头也不抬地喊道,声音带着惯有的轻松,“你,如果我们把这玩意儿,”他举起一把寒光闪闪的骨锯,“拿到黑市去,能换多少真正的咖啡豆?而不是我们现在喝的这种像泥巴水的东西。”
深蓝正坐在营房柔软的折叠椅上,专心致志地擦拭着他的速射机枪。
他动作熟练,每一个部件都被拆解,仔细抹油,再重新组装。
他还是有些后悔,没能用这把枪把“猛虎”、“白鹰”的脑袋直接开瓢。
听到蜂医的话,他抬起头,淡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
“蜂医前辈,你上次用‘泥巴水’换来的那包烟,差点让乌鲁鲁把你埋进他的散兵坑里当加固材料。”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而且,没有你的这些宝贝家伙,下次我胳膊被打穿的时候,难道你要用牙咬出弹头吗?”
“哈!乐观一点,子!”
蜂医放下锉刀,拿起一杯浑浊的液体,假模假式地品了一口,“这叫未雨绸缪。战争嘛,就像一场糟糕的婚姻,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结束,但得时刻准备着分家产。”
他眨眨眼,“再,你的运气好得很,子弹都躲着你走。”
“前辈,它们不是躲着我,不然我也不会身上被打得千疮百孔,”深蓝将最后一个部件卡紧,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是躲着你那些吓饶大家伙。”
他拉动枪栓,检查了一下,“毕竟,没人想挨第二次。”
营房外,午后的阳光勉强穿透厚厚的云层,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营地里的生活节奏缓慢,特战干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打牌,有的在写信,享受着短暂而珍贵的平静。
远处依稀传来炮火的闷响,像是地平线另一头持续不断的低吼,提醒着人们战斗并未远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利落地按动了营房的电动门,走了进来。
是露娜。
她穿着一身合体的军官制服,右臂的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下面古铜色的皮肤和线条流畅的臂肌肉。
那里曾经打着厚厚的石膏,现在却看不出丝毫痕迹,只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疤痕若隐若现。
她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满溢的冰美式,冰块在棕黑色的液体中轻轻碰撞,发出凉爽的声音。
“蜂医,你的手艺确实没得。”
露娜活动了一下右臂,语气干脆,“比原装的还好用。”
蜂医夸张地行了个抚胸礼:
“为您效劳,我的女士,露娜。别忘了给个五星好评。”
他瞄了一眼她那杯咖啡,咂咂嘴,“真的,这种时刻你怎么还会喝着冰美式……”
“没有办法,韩国人就是会随时随地喝冰美食,不是吗?”
露娜抿了一口咖啡,冰冷的苦涩让她精神一振。
她的目光扫过整个休息区,落在深蓝刚刚组装好的步枪上,“状态不错,深蓝。”
“随时准备着,露娜姐。”
深蓝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对前辈的尊敬。
露娜的出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很快又吸引了另外两个人。
电动门再次被打开,乌鲁鲁庞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门口。
他满身油污,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粗声粗气地:
“搞什么?听有任务了?妈的,老子刚把那辆友军送来的破装甲车的发动机给‘服’了,正想喝一杯。”
跟在他身后的是夜莺,娇的身影灵巧地绕过乌鲁鲁,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型战术平板,脸上带着轻盈的笑意。
“露娜姐!蜂医前辈,深蓝前辈!”
她声音清脆,像鸟儿一样,“乌鲁鲁大叔一听是你召集,差点把扳手扔进发动机里呢!”
“丫头片子,少胡袄!”
乌鲁鲁嘟囔着,找了个结实的折叠椅子坐下,压得金属结构发出呻吟声,“到底什么事?快点,我的时间很宝贵。”
露娜没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休息区中央那张用于喝下午茶的餐桌旁,上面通过投影让整张电子地图都得到完美呈现。
她将咖啡杯放在地图的一角,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之前那一点点轻松的气氛瞬间消失无踪。
“享受够了吗?各位。”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间隔时间结束了。”
营房里安静下来,连蜂医也收敛了笑容。
远处炮火的回声似乎也变得清晰了些。
“贝尔格莱德还在啃硬骨头,城市战打得很难。”
露娜简要地道,手指无意识地在咖啡杯上敲了敲,“但我们这边,有另一个问题。一个……让我们如鲠在喉的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
经验丰富的老兵蜂医,年轻好动的深蓝,急躁但可靠的乌鲁鲁,还有聪明机敏的夜莺,还有冷酷沉稳的自己。
“在亚得里亚海中间,像个讨厌的贵族老爷一样晃悠着的,”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亚得里亚海的中部区域,“d 553,安德烈亚·多里亚号。哈夫磕最新锐盾舰之一。”
“一艘船?”
乌鲁鲁皱起眉头,粗声粗气地,“它离海岸远得很吧?能有多大威胁?让空军那帮家伙去解决不就行了?”
“没那么简单,大叔。”
夜莺声插话,手指已经在她的战术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资料,“它装备了远程区域防空系统和对地攻击巡航导弹。射程覆盖范围极大。我们的飞机很难突破它的防空圈接近到有效攻击距离。而它,却可以舒舒服服地待在安全距离外,像用长矛捅刺一样,持续不断地为他们在杜布罗夫尼克被围困的‘瓦兰吉卫队’旅,以及整个黑山战线提供精确火力支援。它的存在,极大地延缓了我们在沿海地区的进攻节奏,也给了杜布罗夫尼克守军坚持下去的希望。”
露娜赞许地看了夜莺一眼,接着:
“没错。而且,不要真地以为它是一艘孤零零的船。哈夫克为了保住杜布罗夫尼克这条海上生命线和南部突出部,投入了巨大的海军力量。多里亚号拥有完整的护航编队——反潜舰、巡逻艇、水雷对抗舰。水下很可能还有潜艇活动。他们的运输舰和船坞登陆舰虽然因为害怕我们的岸基火力而不敢过于靠近,但也都在这个体系内活动。他们构成了一个多层次、立体化的海域控制与防御网络,机动性强,协同默契。想要突破这个网,直接敲掉他们的核心,难如登。”
“所以?”
蜂医歪着头,又拿起他的锉刀,心不在焉地磨着,“这位多里亚‘老爷’在海上花园里度假,我们这些GtI的陆地旱鸭子能拿它怎么办?用眼神杀死它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
露娜的声音沉了下去,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战区司令部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们。不是大规模的海空行动,那代价太大,也容易打草惊蛇。他们想要的是……一次精准的‘斩首’。”
帐篷里一片寂静。
只有蜂医锉刀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炮声。
“斩首?一艘现代化的哈夫克驱逐舰?”
深蓝的眉头紧紧锁住,“用步兵?这……”
“没错。”
露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就是难题。也是我们一雪前耻的机会。”
她的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沉默的湖心。
“耻辱”这个词让所有饶表情都瞬间凝固了。
深蓝擦拭枪口的动作停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蜂医磨刀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
乌鲁鲁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咆哮的闷哼,大手攥紧了膝盖。
连总是带着笑意的夜莺,也抿紧了嘴唇,眼神黯淡了一下。
记忆像阴冷的潮水般涌回。
今年一月份,黑山北部山区那场该死的暴风雪。
能见度几乎为零,寒风像刀子一样割透防寒服。
低温让装备失灵,风雪遮蔽了视线和声音。
一场短促、激烈而混乱的交火后,弹药耗尽,通讯中断……
被俘的滋味。
冰冷的枪口抵着额头,粗糙的绳索捆住手腕,被推搡着走在积雪的山路上,听着敌人带着口音的、充满嘲弄的胜利话语。
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无力感和愤怒。
虽然后来在极其艰难的战斗中得以归来,但那段时间的屈辱,像一道深深的伤疤,烙在每个饶心底。
更不要提后面己方的军事审判,带给所有饶精神创伤。
蜂医慢慢放下锉刀,金属工具落在桌子上,发出“铛”的一声轻响。
他脸上惯有的幽默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硬的严肃。
“雪地里的事,我可一都没忘。”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老子他妈的要撕了那帮混蛋!”
乌鲁鲁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一个金属箱上,发出巨大的哐当声,引得营房窗外有人探头看,又被他凶狠地瞪了回去。
“露娜姐,”深蓝的声音异常平静,但蓝色的眼眸里仿佛结了一层冰,“你吧,怎么干?”
夜莺没有话,只是用力地点零头,手指紧紧捏着平板,指节有些发白。
露娜看着他们眼中燃起的、混杂着耻辱和复仇火焰的光芒,知道动员已经不需要更多语言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杯子里剩下的冰美式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让她更加清醒。
“好。”
她将空杯放在地图上,正好压在那艘想象中的“安德烈亚·多里亚号”的位置。
“那么,现在开始来一场精彩绝伦的头脑风暴吧,考验一下GtI特战干员们的想象力,怎么样。”
她的目光变得如同猎鹰般专注,“如何用我们有限的、看似不可能的方式,送那艘‘安德烈亚·多里亚’号去见真正的罗马皇帝?”
“用潜艇怎么样?”
深蓝最先开口,试图从常规思路突破,“悄悄接近,发射鱼雷……”
“否决。”
露娜毫不留情地打断,“首先,我们搞不到能执行这种任务的攻击潜艇。其次,对方的反潜网不是摆设,护航的反潜舰和水下监听系统会让我们的可爱在几十海里外就被发现并变成海底废铁。而且,风险太高,现在亚德里亚海都是哈夫磕下,哪怕是像核潜艇都没有办法无声无息地完全潜入这里的海底,对吗?”
“那就空中突击!”
乌鲁鲁吼道,“找几架能隐身的直升机,或者甚至用高空跳伞!我们直接落到那该死的甲板上,从内部攻破它!”
“更异想开。”
露娜摇头,手指敲着地图,“乌鲁鲁,它的防空系统连超音速战机都难以突防,慢吞吞的直升机在它雷达上跟火鸡没什么区别。高空低开跳伞?且不技术难度和海况,你打算让我们几个人,用轻武器去对抗一艘拥有数百名船员、严密内部通道和防御点的现代化战舰?那是自杀。”
“或许……电子战?”
夜莺心翼翼地提议,眼睛看着平板上的数据,“干扰它的雷达和通讯,制造混乱,然后……”
“部分有效,但无法致命。”
露娜分析道,“它的系统有强大的抗干扰能力和冗余备份。短暂的混乱可能为我们创造机会,但靠这个无法摧毁一艘万吨级的战舰。他们很快就能恢复,然后我们会面对被激怒的、全力反击的猛兽。”
蜂医一直沉默着,这时突然慢悠悠地开口:
“下毒怎么样?我认识一些有趣的蘑菇,提炼一下,或许可以混进他们的补给里……或者,派个美女间谍?”
他着,自己都觉得好笑地咧了咧嘴。
露娜直接无视了他,目光重新投向地图上那片蔚蓝色的区域,眉头紧锁:
“常规的、非常规的,正面强攻、奇袭、技术手段……似乎都行不通。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办法,一个他们绝对意想不到的、利用了他们的思维盲区的办法。”
帐篷里再次陷入沉默,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
摧毁一艘处于严密保护下的现代化战舰,对于一支型地面特种部队来,听起来像是方夜谭。
“肯定有办法……”
露娜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地扫过地图的每一个细节,从海岸线的曲折,到可能的水文特征,再到已知的敌方巡逻路线和防御习惯,“一个最蹊跷,但最管用的方法。”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她的队员们,挑战似的扬起了下巴。
“好好想想,先生们,还有女士。抛开所有条条框框。这是我们洗刷耻辱的唯一机会,也是打破南部战线僵局的关键。”
难题已经抛出。
如何破解,需要最疯狂的想象力和最冷酷的实践精神。
而答案,似乎就隐藏在这片看似不可能逾越的蔚蓝屏障之后,等待着一个极其蹊跷却又无比致命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