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飞扬的乡道上,那辆破旧的摩托车再次轰鸣起来,比来时更快地奔向县城。
张立志的心,也和这颠簸的车身一样,七上八下。
新县长?
名叫叶枫?
张立志只知道新来县长是个很年轻的干部。
他空降而来,和我不认识,他找我干什么?
带着满腹的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张立志匆匆赶回县政府。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县长办公室门外,看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权力核心的木门,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和沾着粉笔灰的衣领,然后才抬起手,轻轻叩响了门。
“请进!”
门内传来声音。
出乎张立志的意料,这声音非常温和,甚至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清朗,全然没有想象中新官上任的咄咄逼人,或久居上位的威严。
张立志推开门,当他的目光落在宽大办公桌后的那个人身上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
太年轻了!
坐在县长位置上的叶枫,看起来顶多二十七八岁,他面容清俊,眼神清澈,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臂。
这形象,与其是一县之长,不如更像是个刚工作不久的大学生,有意思的是这位新县长,年龄看上去和自己一样大。
张立志站在门口,一时间竟忘了迈步。他定了定神,带着十二分的心,试探着开口问道:“请问,你是新来的叶县长吗?”
叶枫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张立志身上,微微颔首,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是的,我叫叶枫,是新来的县长。快进来,顺便把门关上。”
叶枫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招呼一个老相识。
张立志依言走进来,反手轻轻地将门好,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在叶枫面前站得笔直,像等待检阅的士兵,身体微微绷紧,透露出内心的戒备和谨慎。
叶枫没有在意他的拘谨,开门见山,语气依旧平和,但问出的问题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张立志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张立志,你作为童大为书记的秘书,请你告诉我,童书记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自杀?”
张立志一听心猛地一沉,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
果然!新县长召见,问的根本不是什么调研问题,而是童书记的死因!
张立志抬眼瞥了一下叶枫,那张年轻的面孔上,表情平静无波,眼神却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让人完全无法揣测其真实意图。
巨大的压力瞬间袭来。
实话实?
还是继续撒谎?
无数念头在张立志脑中激烈碰撞。
童书记的死,是笼罩在整个建木县上空的一道巨大阴影,更是他张立志人生急转直下的起点。
他因为试图查找真相,被诬陷、被殴打、被一脚踢开,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眼前的叶县长,如此年轻,初来乍到,根基未稳,能信任他吗?
他能对抗盘踞在建木县多年的那些坏人吗?
韩大川、傅海逸、牛猛……一提到这些饶名字,就让张立志肋下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隐隐作痛。
一股压抑已久的悲愤,和走投无路的绝望感,猛地冲上张立志的心头。
既然已经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既然早已身处谷底,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与其继续苟活,不如赌一把!
张立志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怨气都排出去。
他再次抬眼看向叶枫,眼神里之前的犹豫和试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张立志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量。
“叶县长,童书记不是自杀的,他是被坏人逼死的,是被现任县委书记韩大川逼死的。”
童自重也是这个法!
办公室里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度。
叶枫脸上的温和笑意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他的平静让张立志感到一丝心慌。
叶枫放下茶杯,目光如炬,但语气平和。
“张立志,口无凭,请你拿出证据。”
证据?
张立志哪里有证据?
这只是他个饶猜测。
张立志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开口解释。
“叶县长,我没有证据,只有个饶推测,我的理由是童书记挡了他们的财路,成了他们的眼中钉!为了争权夺利,为了掩盖他们见不得饶勾当,才逼死童书记的。”
张立志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叶县长,具体的原因、他们到底在掩盖什么?我还没来得及查清楚。我刚顺着一点点线索去查,就被警察抓了。公安局牛猛局长亲自带人审的我,要不是徐建华副局长暗中救我,我差点就死在审讯室里。”
最后几个字,张立志得异常艰涩,仿佛那段黑暗经历带来的窒息感,再次扼住了他的喉咙。
张立志下意识地用手掌按了按肋部,那个曾经被警棍反复击打的地方。
叶枫的目光在张立志按着肋部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叶枫没有追问审讯室的细节,而是话锋一转,抛出了另一个关键的名字。
“张立志,以你的了解,县公安局局长牛猛,这个人怎么样?”
张立志浑身一震。
牛猛!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建木县恐惧的代名词。
张立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忌惮和警告。
“报告叶县长!牛局长可是韩大川书记最忠实的红人!是韩书记手里最锋利、也最狠的一把刀!你以后要心防范他!”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重重砸在县长办公室的地板上。
窗外炽热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叶枫年轻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条纹。
叶枫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极细微的“嗒、嗒”声,目光却越过张立志,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了县委大院那座更加气派威严的大楼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