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的耳膜被那声吼震得嗡嗡响。
里屋父亲的咳嗽声突然变急,带着哮喘病人特有的哨音。
江川的动作顿了顿,螺丝刀悬在半空。
塑料棚子被穿堂风灌得哗哗响,把林建国的酒气卷得更浓,混着电解液的酸味儿,呛得人喉咙发紧。
“我问你把我儿子藏哪了!”
林建国又吼了一声,这次带着哭腔,手在修车铺的铁架子上乱抓。
江川把螺丝刀扔回工具箱,金属碰撞声闷沉沉的。
“他去省城集训了。”
江川把车胎立在墙角,声音比刚才冷了些,“考大学,美术生都得去。”
“集训?”
林建国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喷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我看是你把他卖了!李婶你给了他四千多块,哪来的钱?啊?是不是偷的我家东西卖了?”
他突然往前冲了两步,被地上的螺丝滑了个趔趄,双手胡乱挥舞着抓住江川的胳膊。
江川的胳膊被抓得生疼,林建国的指甲缝里全是泥垢,掐进他棉袄的布料里。
“松开。”江川甩了甩胳膊,没甩开。
“我不松!”
林建国的眼睛更红了,酒气喷在江川脸上,“你把他地址给我!电话也行!我是他爸,我有权知道他在哪!”
“他上课呢。”
江川的声音沉了下去,右手悄悄摸到身后的扳手。
“不方便接电话。”
“放屁!”
林建国突然发力,把江川往门口拽,“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这学不上了!跟我去作坊干活,一个月也能挣两千!”
江川被拽得一个趔趄,后腰撞在爱玛电动车的车座上,车座“嘎吱”响了一声。
“他想考大学。”
江川的声音硬邦邦的,像铁北冬冻住的水管,“你管过他想干什么吗?”
林建国的动作僵住了,抓着江川胳膊的手松了松。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什么,最后却突然笑起来,笑得肩膀直抖:“想考大学?他配吗?从就跟个闷葫芦似的,除了画画还会干什么?我告诉你,没我这个爹,他早饿死了!”
林暮第一次在他家吃饭,捧着碗口扒拉,筷子捏得指节发白。
那江川炒了盘萝卜丝,林暮吃了两碗饭,“比食堂的好吃”。
后来江川才知道,林建国给他的生活费只够每啃两个馒头,林暮总在画室偷偷啃干面包,嘴角裂了口子,还“省钱买颜料”。
“他现在好好的。”
江川的下颌线绷得死紧,右手握紧了扳手,铁柄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不用你操心。”
“我操心?”
林建国像是听到了大的笑话,突然提高音量,“我养他十七年!你不用我操心就不用?江川,我告诉你,今你要么把林暮交出来,要么——”
他顿了顿,眼睛扫过修车铺里的工具和零件,最后落在江川手里的扳手上,“要么给我三千块!就当是他这十七年的培养费!少一分都不行!”
江川盯着他,突然觉得这人脸上的红不是醉的,是饿急聊狼看见肉的那种红。
林暮走之前,把攒了半年的废品卖了钱,塞进蓝色布袋里,“江川,这个你拿着,万一叔叔的药不够了”。
那钱是林暮一张张捡饮料瓶、收旧报纸换来的,手指被玻璃划破过,被铁丝勾住过,却连支好点的画笔都舍不得买。
“没樱”
江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斩钉截铁的硬,“钱没有,人也不会让你带走。”
“你他妈找死!”林建国被彻底激怒了,抬手就要打江川。
江川下意识地举起扳手格挡,林建国的手砸在铁扳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疼得缩回手,捂着腕子原地跳了两下,眼睛里的血丝更密了。
“好!好!”
林建国点着头,像是气笑了,“三千块你都不给是吧?行!那五千!我要五千!你不是有钱吗?给林暮四千多,给我五千怎么了?他是我儿子!我问你要五千块过分吗?”
金额从三千涨到五千,像菜市场讨价还价的菜贩子。
江川握着扳手的手开始发抖,不是怕,是气的。
里屋父亲的咳嗽声又响起来,比刚才更重,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江川的目光越过林建国,看向布帘后面,父亲的影子在墙上歪歪扭扭地晃。
昨给父亲喂药时,父亲突然抓住他的手,枯瘦的手指用力攥着,像是想什么,最后却只发出“嗬嗬”的声音。
“五千块。”
林建国还在逼逼叨叨,唾沫星子横飞,“你要是不给,我现在就去派出所告你!告你拐骗未成年人!告你非法侵占他人财产!我看你这修车铺还想不想开!”
江川深吸了一口气,把涌到喉咙口的火气压下去。
他慢慢放下扳手,铁柄与地面接触时发出轻响。
然后他抬起手,不是去打林建国,而是抹了把脸。
“林建国,”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林暮的联系方式和地址,我不会给你。”
林建国愣住了,像是没料到江川敢这么干脆地拒绝。
他张着嘴,酒气从嘴里喷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又很快散开。
江川没再看他,转身走向爱玛电动车,弯腰捡起地上的电池。
林暮走那当时“江川,你别硬撑着”,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铁北冬难得的太阳。
他不会让任何人把那点光熄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