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块都不给?
林建国的声音突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他妈是不是把钱都吞了?我告诉你江川,今你不给钱,我就躺这儿了!让街坊邻居都来看看你怎么欺负我们孤儿寡父的!
这话让江川胃里一阵翻腾。
孤儿寡父?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油污的手,又瞥了眼布帘后父亲佝偻的影子,突然很想笑。
林建国嘴里的孤儿寡父,指的是他自己和林暮?
那个被他扔在筒子楼里自生自灭,连顿饱饭都没给过的儿子?
江川把电池扔进旁边的废品筐。
你让我滚?
林建国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的笑话,突然伸手推了江川一把,我凭什么滚?这是我儿子的钱!你个外人凭什么拿?
江川被推得后退半步,后腰撞在铁架子上,一声,架子上的扳手和钳子掉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围观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聚过来。
铁北的筒子楼就是这样,谁家锅碗瓢盆响得大点,半时内全楼都能知道。
林建国,江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像绷紧的钢丝,你再动一下试试。
动你怎么了?
林建国眼睛赤红,酒劲彻底上头,又往前猛推一把,我不光动你,我还要砸了你这破铺子!让你他妈没饭吃!
这次江川没退。
他任由林建国的手撞在胸口。
林建国的力气不大,带着酒气的虚浮。
但那股恶心的酒气和无赖的态度,像根火柴点燃了江川胸腔里积压的火药。
他抬手攥住林建国的手腕。
松开!林建国疼得叫起来,另一只手也挥了过来,指甲刮过江川的手背,留下几道红印子。
江川没松。
他反手一拧,林建国立刻疼得弯下腰,嘴里发出的叫声。
江川!住手!
一声清亮的女声突然从门口传来。
江川的动作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穿着花围裙的身影快步走过来。
是隔壁卖部的王阿姨,头发上还沾着点面粉,手里还拿着个擀面杖,看样子是刚在揉面。
怎么回事这是?
王阿姨走到两人中间,用擀面杖把他们隔开,大白的吵什么?也不怕吓着孩子!
她的目光扫过林建国通红的脸和地上的玻璃碎片,眉头皱得死紧。
林建国见有人来,立刻嚷嚷起来:王姐!你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这子把我儿子拐跑了!还拿了我家钱!我问他要五千块他都不给!
你儿子?
王阿姨显然知道林暮,林暮怎么了?
他跑了!跟这子跑了!
林建国指着江川:这子给了他钱,让他跑省城去了!我养了他十七年啊!现在连个人影都见不着!问他要五千块过分吗?啊?
王阿姨没理他,转头看向江川。
江川已经松开了手,手背被林建国指甲刮出的红印子格外显眼。
他低着头,正在捡地上的扳手。
江川,到底咋回事?王阿姨的语气缓和了些。
她知道江川不是惹事的孩子,这孩子虽然话少,看着冷,但楼里谁车坏了找他,他从没推辞过,有时还不收钱。
林暮去省城学画了。
江川把扳手扔进工具箱,声音闷闷的,考大学用的,美术生都得去集训。
学画?
王阿姨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哦,画画那个啊,我知道,林暮那孩子是挺喜欢画的,上次还帮我画了张价目表呢。
她瞥了眼林建国,建国,你是不是喝多了?孩子学画是好事啊,你当爹的该支持才对。
支持?我拿什么支持?
林建国梗着脖子,他一去就得好几万!我哪来那么多钱?这子有钱给他,就没钱给我?我是他爹!
江川给的钱?王阿姨有点惊讶,看了江川一眼。
江川没话,只是蹲下身,开始捡地上的螺丝,一颗一颗,捡得很慢。
可不是嘛!
林建国来了劲,李婶都看见了!给了四千多呢!我问他要五千怎么了?他是不是把我儿子卖了?
你胡袄什么!
王阿姨的脸色沉了下来,江川是什么人我清楚!你别在这儿血口喷人!赶紧回家醒醒酒去!
我不回!林建国耍起了无赖,一屁股坐在地上。
今他不给钱我就不回!我让大家都来看看!看看这没良心的子!看看这拐骗人家儿子的混——
他的话还没完,王阿姨突然提高了嗓门:林建国!你差不多行了!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修车铺里回荡。
你家什么情况楼里谁不知道?林暮那孩子在你那儿过的什么日子你自己心里没数?现在孩子有出息了想去考大学,你不支持就算了,还跑来要钱?你还要不要脸?
林建国被她吼得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没出话来。
酒劲似乎也被这声吼吓退了几分,眼神有些涣散。
王阿姨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伸手去拉林建国:
行了,起来吧,地上凉。有什么事明酒醒了再。你看你这样子,像什么话。
林建国犹豫了一下,还是借着王阿姨的力气站了起来,脚步虚浮,站都站不稳。
王阿姨扶着他,转头对江川:江川,你也别往心里去,建国他就是喝多了,平时不这样。
江川没抬头,还在捡螺丝,声音闷闷的:知道。
王阿姨扶着林建国往外走,林建国还在嘟囔着:五千块...我儿子...他得给我钱...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围了几个人,都是楼里的邻居,有三楼的张大爷,五楼的刘婶,还有对门的夫妻,一共四个,都探头探脑地往修车铺里看。
见王阿姨扶着林建国出来,都赶紧让开一条路。
都看什么看?
王阿姨瞪了他们一眼,没事干了?该干嘛干嘛去!
邻居们讪讪地笑了笑,三三两两地散了,但走的时候都忍不住又往江川的修车铺看了一眼。
王阿姨把林建国扶到楼门口,又折返回来。
江川已经把地上的螺丝都捡完了,正蹲在爱玛电动车旁边,拿着抹布擦地上的电解液。
电解液腐蚀力强,不擦掉的话会把水泥地烧出印子。
江川。
王阿姨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建国那人心不坏,就是好喝两口,喝多了就不是他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江川没话,只是默默地擦着地上的污渍。
不过话回来,王阿姨的语气严肃了些,以后还是心点。他喝了酒什么都干得出来,你一个人带着叔叔不容易,别跟他硬碰硬。
江川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轻轻了一声。
王阿姨看了看里屋的布帘,又看了看江川通红的手背,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赶紧忙你的吧,我先回去了,面还在锅里呢。
完,她转身走了。
花围裙的一角在冷风中晃了晃,很快消失在楼道口。
修车铺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穿堂风灌进棚子的哗哗声,和里屋父亲偶尔传来的咳嗽声。
江川蹲在地上,手里还攥着那块沾羚解液的抹布,白色的布料已经被腐蚀得变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