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云樟贵为太子,崔琦亲自相陪,直接送往太学宫独栋院,只允许三十名贴身护卫随行入驻;在搬完芈云樟的物品后,巫祝和其余旅贲、侍女、太监等人一律迁往太学宫外的西南驿站。
“灵萱,你要住进来吗?”芈云樟突然问道。
“不要。我要和大师兄去洛水。”
芈云樟皱了皱眉,这样的恩宠她居然不要,扭头和崔琦进去了。
顾承章点了一下她的头,笑道,“敢扫太子爷的脸,你完了。”
“我又不做官。”
“委婉一点,不要那么拒绝得那么粗暴。”
顾承章当然不会去搬柜子,趁这个间隙,他要好好地看看这太学宫,修行者心中的圣殿。
在灵萱的搀扶下,顾承章绕过刻满《洛书》的玄晶照壁,整座太学宫终于揭开面纱。七重殿宇沿北斗七星方位错落,飞檐斗拱间悬着青铜铃铎,被风掠过时却寂然无声。顾承章凝神细看,那些铃铛表面竟浮动着雷纹,分明是镇压邪祟的至宝,此刻却如寻常装饰般悬了上百枚。
汉白玉阶自他脚下延展,每级台阶都嵌着阴阳鱼纹。踏上台阶,地面忽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青石砖缝里钻出星星点点的荧光;定睛一看,竟是会爬行的星辰砂。这些材地宝沿着特定轨迹游走,在暮色中勾连出二十八宿星图。
他们眼里闪烁着痴迷的光芒,由衷赞叹,太了不起了,真不愧下第一宫。刚进门就有如此手笔,那之后……
“站住!”一声暴喝打把顾承章吓到打个哆嗦。
一名男子穿着青色素服,胸前绣金色鱼纹,显然是太学宫弟子,走过来,怒斥道,“哪里来的蛮子!这里是太学宫,不是让你野脚的地方,滚出去!”
顾承章和灵萱对视一眼。
“聋的吗?滚!”
见二人不动,那男子上前推了顾承章一把。
顾承章有伤,被他这么一推,直接从台阶倒栽下来,还好灵萱托了他一把,才将其稳稳扶住。
“竟是个病秧子!我还以为是什么修行者!”男子冷笑道,“那你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樱滚!”
“你看不到他有伤吗?”灵萱怒目圆睁,“亏你还是修行之人,这种事也做得出?”
“蛮子就是蛮子,一点道理都不讲。”男子从灵萱的服饰上判断出了对方大概的来路,一脸轻蔑地道,“看你们蛮夷来一趟不容易,我懒得计较。滚,直接滚。”
灵萱的手已经触到了腰间的铃铛,被顾承章拉住。
“算了,走吧。”顾承章劝道,“在外不要生事,走吧。”
灵萱按捺住心头的怒气,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就是嘛,当狗也要当听话的狗,不然吃屎都找不到地方。”男子见两人转身,放肆大笑。
师兄妹同时转身。
顾承章深吸一口气,体内真元开始运转。他的内伤还没好,强行调息之下,阴阳二气逆流,丹田如同被万刃切割,剧痛无比。
他咬紧牙关,撑住这口气,指尖隐约可见淡黄色光芒。
灵萱的脾气更火爆,不等顾承章调息完毕,兰花铃已当空甩出,直击男子面门。
男子冷哼一声,胸前鱼纹好像复活一般,从衣服上游出,挡在身前。
凝气成形。从这一手细腻的元气操作手法中就可以看出来,这名男子的修为属实不错,远在灵萱之上。
“啪”一声脆响,在灵萱和顾承章错愕的眼神中,兰花铃撞破鱼纹,直直砸中男子的嘴。
重击之下,男子头一仰,登时整个人往后倒去,晕了过去。
灵萱把铃铛扯回,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
“多谢前辈。”
灵萱还在呆呆地看自己的手,顾承章已经躬身行礼。
反应过来的灵萱跟着行礼,眼角不断偷瞄地上多出来的两颗门牙。
“自己当了狗,就把下人都当成狗,还洋洋得意。”来人轻笑道,“不拴好链子,放出来到处咬人,主人家也有责任啊。”
顾承章不好答话,只好干笑道,“前辈得是。”
“抬起头来,礼是虚的,那么讲究干嘛。”
师兄妹抬头,这才看清台阶上的人。
他是位老人,鹤发如霜,用青玉簪随意绾着,几缕银丝垂在布满皱纹的额前;袍是褪色的月白色,袖口磨得半透明,隐约可见内层缝着块殷红布片;手持一根竹节杖,纤细而不失坚韧。
“我叫姜飞叶,是齐的太卜。”他的笑容很温暖,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慈祥和沧桑,“两个娃从苍楚来?叫什么名字?”
“回前辈话,晚辈顾承章,巫祝学徒,追随太子芈云樟前来。这是我的师妹,叫灵萱。”
“嗯?”姜飞叶略一思索,赞叹道,“灵者,慧根也;灵雨既零,命彼倌人。萱者,忘忧草也;北堂种萱,可忘忧思。灵萱者,心若灵萱,万虑皆消。好名字啊,人如其名,果然灵动。”
灵萱听不懂老人家在什么,但知道是在夸自己,感觉很好,心花怒放。
于是她认真地行了一礼,“谢前辈。”
“多大了?”
“十四。”
“哦,正是豆蔻年华。”姜飞叶望向顾承章,“你呢?孩子。”
“回前辈,十七。”
“好啊,好。”姜飞叶微微点头,“年轻,真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苍楚多巫祝,你们也是巫祝吧?”
“是。”没等顾承章回答,灵萱脱口而出,“我师父叫熊崇,是苍楚的大司命。”
顾承章心中一沉。
果然,姜飞叶眼中精光一闪,沉默了半晌。
顾承章惴惴不安,掌心微微冒汗。
“熊崇啊,年轻的时候见过一面。现在想来,恍如隔世。”姜飞叶感慨道,“现在见了,也不知能不能认出来。”
“看着比你老,腰也弯了。”灵萱没有察觉顾承章的心思,笑道,“起码比你老十岁。”
“哈哈哈……”姜飞叶大笑起来,笑了半才接上话,“有意思。这娃有意思。要不是你已经拜熊崇为师,就凭这句话,老夫今也收你作弟子。哈哈哈……”
顾承章这才放松了些。熊崇身为大司命,也是名满下的大修行者,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有多少仇家。看对面这样子,应该还好。
但姜飞叶境界高深莫测,还是要尽快离开。万一有什么不对,自己舍了命也护不住灵萱。惹不起的人,千万别碰。这是熊崇一再交代的道理。
想到这里,他开始想托词,不自觉地有些紧张。